第十一章
晚上九点,正是榕城最热闹的时间。霓虹璀璨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
蒋鹿衔从酒吧出来时司机早已等在那里。司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待蒋鹿衔上车坐定,才又返回驾驶座。
“先生,现在去哪里?”
蒋鹿衔宽厚脊背舒适地往后靠了靠,神情淡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须臾,沉声到:“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驾车驶入机动车道。
八月底,夜晚不比白天燥热,风夹杂着一丝凉意。轻风吹动蒋鹿衔额前的碎发,也驱散了那点朦胧的醉意。
街景一点一点划过,随处可见相携而行的情侣。
心头陡生一股烦躁,蒋鹿衔绷着脸解开领口两颗扣子,随后又鬼使神差地点开微信。私人号码里好友寥寥无几,只一眼便看到了江蓠刚发不久的朋友圈。
小篱笆:我认定你是一颗成熟的苹果树,已经学会自己结果了【惊喜】【惊喜】。
配图是宋家后院里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上面结满了红彤彤的苹果。
这棵树是她在某一年心血来潮让人种植的。印象中好像是她因为追星参加什么公益活动,在网上捐款买了小树苗送去沙漠做绿化,还得到了认证书。
刚回来的时候江蓠大概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家里,最初还是挺随心所欲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高一下学期她就住到了学校。
还记得那天他刚打完篮球从操场出来,回教室的途中路过女生寝室楼。明媚的阳光下,江蓠身材娇小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脚边还立着个大行李箱。
这场景在学校见怪不怪,但是发生在她身上就有那么点令人意外。虽然江蓠没把名字改回去,谁都知道她是宋家刚接回来的千金。堂堂宋总竟然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到学校,而且搬寝的时候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顿时就有人八卦地猜测她是不是被扫地出门了。
蒋鹿衔冷淡瞥了她一眼抱着篮球往回走,听见身后人叽叽喳喳地嘟囔突然就不耐烦。他回身把篮球砸到那群碎嘴身上,用护腕擦了擦汗朝她走过去。
“喂。”
江蓠转过头,看见了蒋鹿衔那张冷冰冰又好看的脸。
艳阳高照,映着树影摇晃在他身上打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少年的气质凌厉又干净。
“在干什么?”他声音低沉好听。
江蓠扯了扯书包背带,神情有些尴尬:“我就看看五楼有多高。”
蒋鹿衔目光落在她略显局促的小脸上,哂笑:“那你看完了吗?”
“……嗯。”她抿了抿唇,手握住行李箱,“就要上去了。”
她拖着往前走了两步,行李箱仿佛被卡住了一样岿然不动了。江蓠低下头,看见一只脚别在前面。
蒋鹿衔睥睨着她略显无助的模样,戏谑地道:“小可怜虫无家可归了?”
“没、没有啊。”她脸颊绯红,眼睛清澈得像透明的泉水,“我就是觉得天天让司机送太麻烦了。”
“是么?不是因为要天天在家捡豆子才跑出来的?”
“才没有。”说完似想起什么,她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苹果树,要几年以后才开始结果。如果到时我还在榕城,请你吃第一个好不好?”
蒋鹿衔垂眸端详她精致的侧脸,心中涌上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有一瞬间他十分想摧毁她佯装出来的坚强。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假,明明不开心还强颜欢笑。他想看她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抱怨。因为可怜又怯弱的样子才适合她。
但最终他只是蹙了蹙眉,把心底诡异又邪恶的念头压下去,一把拎起行李箱三两步走上台阶。不屑地撇唇:“谁要吃你的苹果,一定酸死了。”
“才不会呢。肯定是甜的!”江蓠回过神发现他正往女寝走,立刻小跑跟了上去,“喂……女生寝室男生不让进啊!”
“你真啰嗦,没人会拦我。”
江蓠提心吊胆追上去,宿管阿姨竟然真的就这么放行了。
“你……”
蒋鹿衔瞅着她这副三观炸裂的表情,冷冷道:“今天都在搬寝本来就可以随意出入。而且你知道蒋家给学校捐了几栋楼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一说江蓠就感觉自己睡在了五层楼高的钞票上。而且这些钱还是有名有姓的。
莫名爽爆。
江蓠咽了咽口水,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那个一会儿下来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你有钱吗?”
“当然有!你不要小看人好不好。”
蒋鹿衔勾了下嘴角,忽然问:“家人对你好吗?”
江蓠默了默,缓缓道:“爸爸挺好的。”
“呵,小傻子。”
真好还会让你搬出来住?
“我说真的。爸爸很好。”
虽然她回来的时间不长,但跟宋世伟相处的很好。江蓠也解释不清,大概是血缘关系?总之跟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你觉得好就好。”
蒋鹿衔提着行李箱也走得健步如飞。江蓠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体力有点吃紧。
终于到了五楼,提行李的十分淡定,空手追在后面的撑着膝盖喘气。
蒋鹿衔兜她一眼,把行李放在楼梯平台,没再往里进,“剩下的自己弄,走了。”
她有些气短:“冰、冰淇淋……”
“你自己吃吧。”
江蓠看着男生迈动长腿两三层往下面跑,仿佛不用几秒就会从她眼前消失。她心一急,猝然开口:“蒋鹿衔……”
“又怎么了?”声音冷冷的,带着点不耐烦。
江蓠扶着围栏,自上而下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条星河,“没事。就是觉得……你也挺好的。”
男生穿着白T黑色运动裤,高大的身影靠着墙壁,飞扬又桀骜。听完她的话不屑地呲了一声:“还真是个傻子。”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蒋鹿衔的视线从窗外收回。
这件事过去将近九年的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道印记一样十分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蒋鹿衔又看了一眼那条朋友圈,沉默几秒吩咐司机:“调头,去宋家接太太。”
——
灯光柔和,江蓠靠着床头缓缓放下相册。
足足三本,上百张她母亲的照片。可是看完以后江蓠依旧回想不起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走失的时候她还太小,基本上没有这个家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懵懵懂懂的过了十几年,不觉得痛苦。但是对于大人来说,好好一个家就这样分崩离析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从照片上看的出来,母亲应该是一个很温柔贤惠的女人,很难想象她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结束自己生命的。
心中沉甸甸的,又涌上陈旧的酸楚感。
江蓠将相册放进柜子收藏好。正要卧床休息时敲门声忽然而至。
房门被急匆匆地推开,宋诗语满脸愤怒地走了进来。
江蓠看了一眼撞到墙的门,秀眉微挑,“有事吗?”
“有事吗?”宋诗语凶狠瞪着她,“江蓠你是故意看我笑话还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我没那么闲。说点别人听得懂的话,不然就出去。”
宋诗语用力把电话扔到床上,“你明明就看到了张致恒跟别的女人鬼混,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江蓠定睛看了看,发现是她在环球广场地下车库遇到的那对男女。他们相拥走进电梯的场景被人拍了下来。而她,也有幸入镜被拍了个侧脸。
或许是因为角度的问题,照片仿佛有一种神奇的效果,被定格的场景远比亲眼看到还要暧昧许多。明明只是在说话,角度一挑打眼看上去就像在急不可耐地亲吻。
拍照人功力不输狗仔。
宋诗语见她一直不回应,冷声质问:“怎么,无话可说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江蓠抱着手臂反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说了你会相信?”
以宋诗语的心态,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在无中生有,在挑拨。
“所以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骗我?”
“宋诗语你搞清楚状况,我没有任何义务替你看管男朋友。张致恒那么年轻心性都没有定下来。比你强的女人那么多,他被迷惑不是正常吗?”
这是在吃饭时她说蒋鹿衔的话,现在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宋诗语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江!蓠!”
“有空在这质问我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好男友。他出轨不是我唆使的,你来质问我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宋诗语气得咬牙切齿,逐渐失去理智开始口不择言:“我知道你一直在记恨我,觉得我拿了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你搞清楚那是爸爸愿意给我!你看不得我和我妈过好日子,千方百计等着看我们笑话。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江蓠觉得宋诗语这样的脑回路去乐团拉大提琴简直浪费。她应该去写宫斗小说,然后母子齐上阵去演。
“你还真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属于我的东西你永远拿不走。我爸给你的那都是我挑剩下的。”江蓠往前走了一步,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宋诗语,“你的‘宋’是借来的,除了你根本没有人当真。”
“你——”宋诗语被彻底激怒,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江蓠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甩开,“在我家跟我动手,我劝你考虑清楚。”
宋诗语胸口极速起伏,眼中写满了不甘心。她咬了咬牙,正想放狠话,突然暼到门口多了一道身影。
宋诗语脸色顿时僵住,忍了忍,挣扎几秒后悻悻地走了出去。
蒋鹿衔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视线笔直落在房间里。
一阵安静后,江蓠直接别开脸,语气有些冷淡:“你来干什么?”
蒋鹿衔轻轻勾了勾嘴角,几步走进来。炙热的目光定在江蓠身上,而后一寸一寸将她的手攥进掌心,“来捉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