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酉年,三原河畔,无风亦无雨。
堤岸两旁明里暗里都立有无数人,正提心吊胆地凝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唉,这位兄台,你说那个那个谁真的活过来了?”
“戚,你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徐道长活过来了,我会赶在这里眼巴巴地看吗?”
“哎哟哟。你这小弟怪蠢的,竟肯叫他‘道长’!!那厮是个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呀,我这不从前叫顺口,一时难改了嘛。不过,听闻那件事后,这徐良得可是被徐家给抛在平头坝,是个死人了。怎地今日却听闻有人说,‘徐道长’要来三原河上除水祟的?”
眼见着周围嚷嚷声越来越大了,其中一个个矮一点的,面容稚嫩的小生有些不乐意了,尖起个嗓音大叫道:“各位哥哥!各位哥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叫徐良得活过来了?他不是没有死嘛!”
他身旁的人听了,赶紧啐了声道:“呸呸呸!好小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我就给你说说——这徐道长即是徐良得。先前,可算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大人物,据说不归宗内定掌门人可就是他。熟知,就在几月前。他奉命查处一桩水祟案,结果却被一个男鬼给迷了心智。”
“哈哈!好巧不巧,这事被他同门师兄弟,周商卓给传了出去。一时间人言惶惶。不过,这可不算惨的!这徐良得身为仙修与邪祟苟同,被师门发现也不思悔改。后来他师父实在气不过,就将人困在不归宗里,将那男鬼打成重伤给赶了出去。原本这样也就算了,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不单是那个小孩,旁边一些人听到这等故事都不由别引了注意,连连催道:“发生了什么?快些说啊!”
说话的人见自己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眼光,当即飘飘然,乐起来道:“话说徐良得恼羞之下,在一风高夜黑之夜,冲出不归宗,放出了先前宗门内镇压的邪祟,将他师尊打成重伤,伤了无数同门,还将他的亲身父亲,我们的徐老城主给杀了!!”
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唾骂道:“畜生!”
那人挑挑眉,很是得意;“可不是,比畜生都不如!光是这样还不够!这徐‘大道长’泄了私愤后犹不满足,还专门寻遍忘川鬼界,找到他那宝贝男鬼。为了替他疗好伤,并将人,呀,说错了,是将‘鬼’留在自己身边。他竟甘愿做下,侍候了那男鬼——”
众人听此,又是一阵惊呼:“嘶!断袖之癖就够了,竟还肯在下,向鬼行媚?”
说话的人点点头,到激动处不仅口中唾沫星子横飞,还手舞足蹈起来:
“诚然!不过这人犯贱,果真老天爷都不容。咱们的徐‘大道长’以为自己与那男鬼是真的惺惺相惜,结果这男鬼在同他交/合后,偷得满身修为回来,下一瞬就溜了个一干二净。临走前,还特将不归宗的人引过去,将修为清白两丢的徐良得给抓了个正着!”
“噫!接下来如何?”
“呵呵,接下来能如何?”
说话的人说着说着,就好像自己是这事中的任意一个人似的,双眼里充满了愤慨,攥紧拳头道:“一个弑父、伤师、身为一介剑修却与恶鬼媣/和,你们说他能怎么样?呵,那当然是成了堕仙,最终还是被不归宗众宗师给擒拿,挖碎了灵根,丢在平头坝了!!”
众人一听,直呼痛快。亦是那个小兄弟也不觉愤慨道:“真真是好一个徐‘道长’呵,从前我还听着他一心为民谋福,熟知切开看,其实竟是这么一个畜生!”
刚刚说话的人挑挑眉:“可不是?当初我们可都是被那人面兽心的畜生给骗了去?原本一年前,这徐良得就被抛尸在平头坝。熟知近几日突然有人冒充他的名讳,在邑安城中打压水祟,简直同徐良得风声名噪那时一番行径!谁知是不是死人复活了来?”
有人闻言立刻插嘴道:“诚然诚然。.......不过要我说,这十有八九就是那徐良得的残魂执念过甚,回来报仇了!是以,今日大家伙约在一起,看看究竟那闹事的是人是鬼.........呵,若真是那个畜生回来了,一定要教他吃小爷这一拳!”
说罢,还颇有示威性的挥了挥自己到底拳头,脸色涨得通红。
案上的众人似是被他的情感所带动,一时间都面色红成斗鸡,一些连徐良得的面容都不曾见过的人,也不觉跟着大众一起狠狠唾骂起来。
正是喧杂时候,最初提问的那个小兄弟目光瞥向三原河上,只见河上一阵白茫雾气,瞳孔蓦地一缩。下一瞬,就听着他慌忙大声叫道:“等等!诸位,快静静!”
“快看!快看!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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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邑安城,城主徐府。
徐文得眯起眼,冷冷打量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素衣修士,左手有一顿没一顿地用茶杯刮着茶杯壁。末了半晌,他兀地笑道:“望生涯玄华子长老,久仰大名。”
正堂中清瘦的修士有双明亮的桃花眼。纵是隔着沉白的帷帽,徐文得也可见着那人眼中漾着四分戏谑,六分勾人。
那修士全身一束银灰夹袍,水色内衫,腰间系着蛛丝金缕带,衣袖飘洒间可见衣上的玉色白鹭纹饰。项上如云的墨发由紫玉束起,左手大指上戴着个殷红如血的扳指。
此时正坐在左侧主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角,他右手支头,笑道:“幸会幸会,佘某亦是久仰徐小城主多时。”
徐文得敷衍地点点头,他脸上堆着笑意,却终究没有蔓到眼底,放下茶盏,抬眸道:“恕小辈无礼,斗胆请问玄华子一句,邑安城素来民安淳朴,怎地今日竟是劳烦望生涯特遣人来此?玄华子长老,你此番率这些个望生涯弟子,前来欲何啊?”
话一说罢,徐文得余光落在堂中其他同那修士装扮差不多的弟子身上,心里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看向那修士的目光愈发阴沉起来,补了一句道:
“想玄华子长老也知,我徐家乃修仙世家。城中更有不归宗之仙门。就算真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也无需望生涯前来干预.......更何况,近几日,邑安城可是太平的很。”
佘子鱼闻言,却丝毫没有受到徐文得言语严厉的影响,反倒很是悠闲地举起茶杯晃了晃,待到沁人的茶香入鼻,才小酌一口道。他放下茶杯,看向徐文得的目光颇为挑衅,眉眼上扬道:“徐小城主真有兴趣知道?”
徐文得:“承蒙玄华子不嫌。”
佘子鱼点点头,伸出手指了指徐文得。徐文得微微蹙眉,张嘴正欲说出“你是为了我?”一句,下一瞬却是看到佘子鱼俏然一笑道:“无他,此番前来,只为令兄长。”
“你说什么?!——”
佘子鱼话音刚落,猛地“哗啦!——”一声,在堂所有人的茶盏顷刻间碎成残渣。佘子鱼轻轻啧了声,垂首,目光却并未落到地上的残渣上,反倒是抬起头,看向徐文得道:“呀,小城主,您这是?莫非是令兄长不方便——”
“我家主上没有兄长,前辈兴许是寻错了人。”
一道冰冷的声音,不待一丝感情从徐文得身后传来。
佘子鱼闻言挑挑眉,不言。他看着徐文得原是几分惊怒仓皇的脸,在听到这道声音后蓦然镇定下来。自屏风后,缓缓走出的是一名玄衣男子。
那玄衣男子饶过方桌,直直走到徐文得身侧。待玄衣男子一靠近,徐文得蓦然回神,看向佘子鱼的目光平静了许多道:“阿幽所言不错.......玄华子长老勿怪,方才是小辈一时惊讶,这才失了礼。”
转瞬间,徐文得的眼神倏地又染上了几分悲感,叹道:“不瞒长老。我乃族中嫡长子,无奈自小没有其他兄弟。而今长老突然说我有了一位兄长........我实在是.........”
说罢,他作势蹙了蹙眉头。佘子鱼黝黑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徐文得盯了半晌,这道目光似是能将人看穿。末了半会儿,他突然道:“哦。原是这样,想来我们是真的找错了人?既然如此,我率望生涯弟子待在城主府上,的确有失礼数........”
一听佘子鱼说出这话,徐文得双目一亮,正欲起身点头答应,而后再行应酬几句,以便将人赶出去。然就在他要张口,伸手挥别时,却见佘子鱼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了抹戏谑地笑,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弟子,问道:
“泽铭啊,可是你说,若我们找的那个人不在这里,又会在何处呢?”
身着蓝衣的宫泽铭,白白的小脸蛋因他板起的眉眼显得有几分成熟。在听到佘子鱼的话后,当即沉稳地点点头:“诚然。早在一年前就失了穷之前辈的消息——”
“是了。”佘子鱼不待宫泽铭说完话,就急忙转过身,看着脸色愈来愈难看的徐文得,粲然笑道,“话到这里,临走之前我还想叨扰徐小城主一番。不知小城主,可否知道有一个名叫‘徐良得’的人?”
徐文得在佘子鱼的盈盈笑眼下,若非身后有墨炳幽暗自搀扶,他差些就脚下一软跌了去。
徐文得颤颤:“没........”
佘子鱼眨眨眼,伸手突然在嘴欠比出一个手指,道:“呀,小城主先别急着说。您在好生想想。想来这个徐良得是个大人物,不然为何我们一进邑安城,便处处听到有人将这三个字同城主的名讳共相谈论?”
顿了顿,佘子鱼又看向徐文得的目光带了几分兴味:“更何况.......乍听起来,这徐良得的名字同城主的名字,倒真像是出自同族呢。”
久违的沉默,徐文得在佘子鱼的注视下,只觉自己背后生起了一层层冷汗。正是此时,他忽地感到一股灵力自外界传输到他体内。
徐文得一怔,是墨炳幽。
下一瞬,徐文得收到一道身后之人给他的传音:“主上,安心。有我在,他查不出来。”
徐文得几不可察地点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他缓缓抬眸,与佘子鱼对视。喉结瑟缩了几阵,才强笑道:
“哦?是么?这还真是巧了。不过对于长老此番言论,我却是不太了解的.........不若这样?玄华子这般迫切地寻找此人,恐是有要紧事。既然眼下看来人或许在邑安,长老这几日不如就与诸位道友歇息在府下,如此也——”
“如此当然是甚好——承蒙城主盛情。”佘子鱼一听言,根本不给徐文得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当即就笑眯眯道。
徐文得看着佘子鱼的样子,一噎,下一瞬却是反应过来,叫来了府中管家,便道:“鄙室粗陋,还望玄华子长老不弃。赵三德!”
一个低沉的男声即刻应道:“是。尊者,请——”
佘子鱼抬了抬眼皮,看向来人。他身形身弱,下颚上飘着几缕黑青的胡须,眼窝深深地凹陷。佘子鱼点点头,起身拱手谢过徐文得,转身就嘱咐了宫泽铭一行人几句,抬足就和众望生涯弟子一并跟着赵三德去了。
待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徐文得视线后,正堂中徐文得脸色猛然变得阴沉。
“哐啷!!——”
一声,徐文得捏碎了手中的茶盏。他眸光冰冷,全身泛着浓烈的杀气:“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轻轻侧首,看向墨炳幽。
墨炳幽眼神幽深,刹那后迅疾点头道了句“主上放心。”便兀地消失在原地。
一见墨炳幽离去,徐文得脸色才稍稍复原。
他手里攥着茶盏的碎片,一滴一滴的血自指缝间流出,目光停在佘子鱼走远的方向,一时有些怔忡。
过了片刻,见着不远处远山青黛,徐文得眼前一晃,手里攥着碎渣,忽地情不自禁叫了句“兄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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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后庭,一等客房。
一见那胡须飘飘的赵三德走了,沉寂已久的风无灵蓦地冲过去就把房门掩上,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对着佘子鱼愤愤道:“欺人太甚!这徐文得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邑安满城都在宣扬他与那徐良得的事情,竟还赶在小师叔面前装傻!!”
说罢,风无灵似是还不觉泄愤,干脆顾不得礼仪廉节,啐了口道:“啊呸!原以为那个成了堕仙的兄长不是个玩意儿,而今看来这个谎话连篇的族弟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这一家都是什么人呐!”
“无灵。”纪弦之蹙蹙眉,赶在宫泽铭之前开口道,“你且安分些。我们现在尚在徐府中,你怎可如此张扬?况且,我们此番前来,为的就是除了接连几日害人的邪祟。不论它是徐良得或是这城主,但凡与魔修苟同一处的,拔剑不留情即可——”
纪弦之话还没说完,风无灵就赶忙点头如捣蒜道:“是是。纪师兄所言极是。不过哈哈,一想到这徐城主发现他的兄长成了与魔修苟同的堕仙该作何反应?还有不归宗的掌门!听闻,眼下不归宗掌门可是当初徐良得的挚友,叫周、周什么来着?”
顿了顿,脑子着实转不过弯来,风无灵干脆脑一横,道:“罢了!管他是谁,反正是同门师兄!唉,不过说来巧啊!早在一年前,我记得那段九辞就曾随季子洪那个贼人来这邑安城平邪祟,没成想在此之后,我们竟也发现段九辞他是——”
“够了。”
一声冷斥蓦地传来。
风无灵蓦地一愣,待他看到纪弦之与宫泽铭一同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后,当即一愣,瞬时间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就将自己的嘴巴给捂住了。双眼睁大,有些怯怯地看向佘子鱼。
风无灵暗恼,自那件事后,段九辞便成了小师叔的逆鳞。他这个杀千刀的嘴巴,竟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原以为佘子鱼当即会将风无灵给骂个狗血淋头,然佘子鱼终是淡淡地扫了风无灵一眼后,道:“一路车马劳顿,邑安城中迷窦层生,我有些乏了。泽铭,你们在这也休息一下,我出去走走。”
说罢,便是不给宫泽铭等人一个反应,干脆自己捏了个诀,直接走到了徐府的后院花园假山旁。
【叮咚!宿主,您........还好吗?】
脑海里久违地想起了一阵温和的声音。
佘子鱼眼中的几分仓皇猛然被安抚了下来,他有些头疼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
系统嘤嘤了声:【这就好。宿主,那件事情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眼下,只要将‘邑安之谜’破除,你就可以回去了。】
佘子鱼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知道。”
系统沉吟了会儿:【接下来,宿主有何计划?还是要等着见徐良得和、和上官长诀么?宿主不是说这个副本中,boss是徐文得,怎么——】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突然戛然而止,佘子鱼不禁轻轻蹙眉,他下意识地就张口道:“我听着呢,你说怎么了?”
然,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佘子鱼右眼皮忽地猛跳了跳,他不由得呼吸一滞,正是此时,他感到有个人立在他身后,将温热的气息喷在他后颈上。
佘子鱼整个人犹如石化,他瞳孔猛地一缩,还不待上签有所反应,他就猛地落到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嘶!!——”
佘子鱼感到自己的右侧脖颈被身后之人狠狠地咬出了血,他不由惊呼一声。下一瞬,他就听着了一道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那道低沉却带了几分邪魅的声音,如是道:
“终于找到你了——数月不见,师尊,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没错,师尊在很久之前穿过一回书的!!现在上线的是被师尊一手踹开后,黑化归来的徒弟~前音慢慢拉出来啦。良得和长决的故事也与师尊和小九有关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