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静了半刻,下一瞬,那水祟眉目上挑,顷刻间变得狰狞起来。
“咯咯咯咯!”
刺耳地尖笑划破原本寂静的空间,像是无数的小针狠狠地插进了人的耳膜中。徐文得脸色一沉,只听“蹭蹭蹭”三声,原本是面容姣好的姑娘,蓦然间脸皮像是陈旧的木屑脱落而下,露出生红的皮肉。
不待徐文得唤出法器,那水祟倒先是从人皮里脱身而出,露出原身来: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何人?不过是那徐道长的族弟,而今瞧你这般也不过如此!何人给你的胆子敢来此大放厥词!”
乌黑的长发顿时像是生了倒刺的触脚,二话不说三股成行直直刺向徐文得。徐文得脸色一沉,他左侧头,旋身跃过身前横桌,随手扬起一道长鞭,凌空一挥打向那水祟而去。
一鞭下去“啪”得一声,顿时迸射而出一股油绿的粘液,水祟凄厉地大叫道:“你找死!”
徐文得起足点地匆忙掠过直朝退下扫来的长发,脸色微红,胸口发闷。他蹙眉,手中却丝毫不闲地挥鞭而上。那水祟似是被他逼得急了,愈发狂暴起来。随着“嘁!”一声爆破式的大叫,三千黑发瞬间散成千百股,化作蜘蛛之网交杂着向徐文得席卷而来!
徐文得眯眼,刹那间就盯准了水祟暴露出来的脑袋。那白花花的脑袋像是初生的婴儿,其上却布满了血红的纹路。他心一沉,嘴角衔了三分冷笑:“废物。”
纵身一跃,将手中长鞭四下一扫,末了口中念诀,长鞭登时泛出一阵金光,合成一柄长剑作势就要对准那中间的脑袋刺下去!
“砰!——”
电光火石之间,蓦然冲来一团极光,爆裂的一声将徐文得震身到地。
锵锵锵——
徐文得尾椎似是被击碎般,钻心剜骨地疼痛蔓延而上。他眼前一片模糊,手中长鞭散在一旁。
锵锵锵——
是兵器相击的声音。徐文得狼狈地坐在地上,努力伸手着地,支撑着自己不倒,嘴中却是溢出一口鲜血:“咳咳.....咳咳咳.....”
模模糊糊间,徐文得见着一个白衣少年衣袂随风而飘,墨发飞舞,他身前身后两侧皆是长得极为相似的水祟。听着这声咳嗽,那白衣少年出诀的速度猛地一慢,飒地一声,他一转身,左肩处登时被其中一个水祟撕出了道血口!
“文得!”
徐良得咬牙,顾不及肩上的伤,眼见着身后的水祟即刻又要从右后方蹿上来,他忍痛随手从袖间抛出一个幽兰色的锦囊,道:“空鞘,出!”
话音刚路,登时半空中的幽兰锦囊炸破出道极白的强光,下一秒一柄长剑破空而出。徐良得急忙操着空鞘,化作一道白光,侧身一躲,急忙闪到其中一个水祟的身后,哗地一声,用力击进了那水祟身中!
“啊啊啊!”
凄厉地惨叫迸发而出,徐良得左颊带着点滴血迹,右手执剑,森然地立在那水祟身后见着它身形渐渐形成一团黑水留在地上,泛起阵阵滋滋白烟。
“阿姊!!!”
对立而站的水祟蓦然溃然倒地,目光怔忡地看向刚才那团黑水消失之处,愣了不出三秒,即刻狠狠地抬头,凶狠地目光像是要化作万千小刃穿透徐良得。
原本狰狞的脸此刻更显可怖,她眉毛倒吊,就在徐良得皱眉欲出手时,她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了句“臭道士,你给我等着!”说罢也化作一团黑水浸入在地中,消失不见。
水祟遁走,却在徐良得意料之中,他沉沉地看着空地,待听到身后一阵轻微地挪动声后才算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去。这一动作竟是牵扯到刚才的伤口,鲜红地血像是朵朵盛开的话,妖冶而肆意,浸染在洁白的道袍上。
徐良得额间冒出细细冷汗,他来不及先做处置,反倒径直走至那苍白病恹的少年身边,关切道:“你怎么在这里?”
徐文得低垂着头,看不透听到神情。闻言不语。
徐良得深吸一口气,抬了抬首,随后再次垂首问道:“你告诉我,今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差点——”
那句“你差点就要死在水祟之手”徐良得还未说出口,原本垂首不言的徐文得却猛地抬头,蹿起身,一双眼睛通红如血,下一瞬就歇斯底里道:
“我差点怎么?我差点怎么?你告诉我啊!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呵,我还想问那被世人追捧上天的徐道长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刚才、就在刚才我明明马上就可以把那个水祟给杀了!我马上就可以将它杀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杀了那个水祟的人就会是我!徐良得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徐文得本是惨白如纸的脸,因言辞激烈而争得通红。他说得激动,喘息极大,恨恨地对准徐良得啐了口:
“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万人敬仰的徐道长!你看看你呀!多么假慈善!虚伪!恶心!如果从前不是你的存在,我会被父亲冷落唾弃么?明明、明明我也可以受万人敬仰立于高山之巅,偏偏每次你都将属于我的东西给抢走!”
“不归宗掌门亲传弟子如此,父亲重视如此,现在我想除一个水祟竟都会被扣上你的名头!徐良得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刚才我分明可以亲手杀了那水祟,那样救民之誉就是我的!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东西!都到现在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
说到了愤懑极点,徐文得冷眼微挑,将徐良得错愕的神情尽收眼点,他咳了一阵,冷笑着指向徐良得正在滴答滴答滴血的臂膀:
“这,就是你又准备拿出去炫耀的资本,对么?呵呵,好一个为民的徐大道长。而今击杀一个小小水祟,竟也要夺兄弟所功了!”
徐良得的手臂伤口被风吹得生疼。
水祟指甲漆黑而长,被其撕伤,伤口即会溃烂蔓延,虽道仅仅是运功疗伤就可将其治好,可疼痛之感恍如剔骨疗伤。其疗程之慢,处理起来极为麻烦。遇热则痒,遇冷则痛,风霜雨打时若还未长好则又会另生脓疮。
徐良得此时只觉自己半条胳膊算是要废了,他却不及管顾,只一味地呆呆地反复咀嚼徐文得的话,默了半晌竟是不自禁地轻轻低头,喃喃道:“水祟有两个.....”
“.....达之,你会伤。”
起初发现来者是徐文得时,徐良得感觉自己身上蓦然像是背负了个千斤鼎。来者不是他人,是他的弟弟,徐文得啊。
徐良得立在徐文得面前,听着徐文得一字一字地控诉,竟有些听不明白。可他却突然有种颇为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他怔怔地看着徐文得,“你......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达之,是不是,最近父亲对你——”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
文得在他深刻的记忆中从来都是恭和可爱的一个小团子,哪怕有时候会撒娇嗔怪:
“兄长,你看!今日父亲又注意你不曾关注我了!”可下一瞬总会又像一个小兽弱弱地依在他身上道:“不过我有兄长就足够啦!哈哈哈!”
徐良得同徐文得已一连数年不见,突然见却是以这种场面。惊险之余,徐良得以为他更会在除掉水祟后,终于同文得见面而欣喜。可,为什么会——会这样——
文得,为什么会突然说出——
那样的话。
“父亲什么父亲?徐良得,你不要高看你自己!明明是个贱人所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叫我的父亲为父亲?”徐文得手里攥紧长鞭,青筋暴起,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在拿那伪善的面孔对着我!是你娘!是你!是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轰,一句恍如千斤之重。徐良得瞳孔猛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从前最是粘他的徐文得。
徐良得:“什、什么?达之,你到底在说什——”
徐良得的脸不住地滴着冷汗,眼神错愕,肩上仍滴着血。
轰——地一声,正时此时,屋内蓦然又撞进了一团白光。
周商卓滚成一团白雾慢了许久才闯进屋内。等他好不容易凝诀站稳恰好摔在残余的桌角之上,恰好听着徐良得说出这么一番话。
周商卓狼狈地一骨碌爬起身,直起了身后一双狭长的凤眸微眯,狐疑地在徐文得和徐良得身上转了转:“哎,你们兄弟俩怎么了?徐良得,你说什么呢?你们兄弟之间吵归吵,怎么还打起来了?”
周商卓素来心眼不小,脚一落地先是打探了番人情,才是又大大咧咧地打量了屋内境况,直叹:
“啧啧啧,穷之兄,这就是你给我说的好好处理?水祟呢?嗯?那浔南水祟最狡诈,我们前几次三番都未曾寻到它们的老窝。好不易从浔南引过来两只,怎么现在还不见了?还有小城主......”
说到此处,周商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急忙对着徐良得挤眉弄眼,低声道,“你那娇贵弟弟怎么也在这里了啊?我才晚来半会儿,怎么像是错过许多精彩事似的!还是说——是我走错了地?”
周商卓挠挠头:“不该啊,小爷我聪慧非凡,怎么会走错地?明明符箓指向的就是这个屋子!”
他一语罢,极好地将周遭的空气拉冷了三分。周商卓被这种氛围弄得颇为奇怪,正打算又开口说说,却见徐文得率先冷笑一声,转身挥袖间便捏了一道诀顿出了这间屋子。
......
周商卓:不是,发什么了什么
“哎?哎!徐良得!义清兄!呆瓜!你醒醒!”
周商卓见着徐文得一走,即刻蹦跶到徐良得身前,竭力挥舞双手,奇道:
“哎!徐良得!你快给小爷醒过来!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是捉水祟吗?怎么你们俩兄弟先打起来了?我记得以前你那弟弟可是最缠着你的,甩都甩不掉,怎么今日惹人家这么生气?”
徐良得颇为失神地攥紧袖口,口中不由得“嘶”地一声冒出一声惊呼。听着这声,周商卓才潜意识里探去,只见着徐良得臂膀有一小部分肉被生生扣了出来,露出了半截已然有些乌黑的人骨。
周商卓惊得一叫:“无良祖宗!!你这是遇到水祟了啊!!那怎么我一进来就没了?说好的是跟踪他们去老巢呢?你怎么率先就开打了?!”
听此,徐良得才片刻回神,见着周商卓骂骂咧咧地给自己施术疗伤,他有片刻恍惚,末了会儿,才道:“它们走了。”
边给徐良得处理伤处边骂咧的周商卓:“啊?”
徐良得微微敛眸,道:“水祟,我看到它们了。的确在这里。柳木已系上。只不过,有一个逃了。”
周商卓足足愣了三秒才将信息消化完,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徐良得又指了指刚刚徐文得还站的地方:
“哦,我明白了......是你那城主弟弟这是被水祟那老妖怪给抓了?所以你这个兄长这么生气?”
提及此,徐良得的眼神机不可察地暗了暗,慢声道:“不,文得来此……目的与我们相同。他,想将那水祟一并网而杀之。”
“什么?!”
周商卓差些跳起身,他即刻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徐良得:“徐良得!你他娘的是不是在开玩笑?就就就就就就就你那个金贵弟弟还杀水祟?他不把自己玩脱就不错了!他还除水祟?!”
徐良得冷冷地瞪了周商卓一眼:
“穷之自小只因身子基础不好,体弱多病,修行不擅。他自幼最仰慕修仙之士,他为何就除不得水祟了?”
周商卓自知谈及徐文得就是除了徐良得的大霉头,当即闭嘴心里叫栽,但仍是忍不住问:“那结果如何?我怎么一进来,见你们兄弟见,有点,有点——嗯,有点——”
有点什么,周商卓打量着着徐良得的脸色始终没有说出来。周商卓记着,不归宗人人都知这邑安城的小城主是徐道长的亲生兄弟。
有事没事都会粘着徐良得离不开半步。莫说吵架,拌嘴都难见。难得今日碰上这么一遭,周商卓心中古怪。
而徐良得黝黑的眼眸却像是一汪波澜不惊地寒泉,他动了动才被周商卓处理好的胳膊,左手却掩于袖间,狠狠地攥紧。
......
半晌,才抬眸道:“罢了。先不说别的,论正事。刚才,我通过心柳感知到,那水祟逃窜到了鬼界。”
鬼界?
周商卓咂嘴,蓦然回神。他深知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清除那祸害无数人的一窝子水祟。
周商卓动了动身子,略有些焦躁道:“鬼界那么大,不说进不进的去了,就算进去了,你可怎么找?可不可以再细一点,譬如说,哪个街角旮旯?”
徐良得左手感触着手腕上的柳木,道:“黄泉尽。忘川源。”
作者有话要说:我掐指一算,今天估计又没有小可爱在看文了。苦笑ing。
我发四,再过一章,最多两章,水煮鱼和九爷就又回来蹦跶了!!今天我又肥了,小天使们真的不表扬一下吗(委屈)感觉我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冷宫怨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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