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邵星束看着眼前敞开的大门,一条铺着光洁鹅卵石的小径一直延伸向里,灿烂的天光下隐约可见庭院里边露出一角的小池塘,还有那栋朱红色的小楼。

小楼挂着竹制的卷帘,卷帘上绑着精美的红色流苏,一楼的廊下摆着一排迎风招展的牡丹。就算是不懂花的人,在看到那绮丽盛开的花时,也不由驻足欣赏它们的美。

馥郁的香气隐隐袭来,邵星束下意识地想往里走,却停住了脚步。

虽然大门打开了,但也许是被风吹开的也不一定。这是别人家,不是他自小长大的南州檀溪巷,不能因为对方的庭院美丽,就冒然进入。

这样的庭院一定花了不少钱打理吧,是有钱人家。

邵星束吹了声口哨,就要转身离开。

“请你等一等。”

轻软甜美的声音突然在邵星束背后响起,准确来说应该是在那朱红小楼的二楼。

邵星束回过头,依然只能看到那倾盖的卷帘。

那如同梦境一般的空灵女声再次响起,在那卷帘之后传来。

“我的钗子掉到门口了,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钗子?”

邵星束低头看向地面,虽然“钗子”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但那应该是女性的首饰。但他看来看去,地上除了光洁的鹅卵石和翠绿的青草,还有一些小花之外,并没有什么首饰呀?

“我……没有看到。”邵星束摇摇头。

“哦,可能是……”

那女声再次响起,邵星束紧接着就听到“当啷”一声,像是什么金属物件落在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的铃声轻轻响起,邵星束一抬眼,就看到了那落在他跟前几步远的雕着飞鸟衔枝,底下垂挂着细碎金铃的金钗。

“滚得比较慢。”

等邵星束看到那钗子后,那女声才微微含笑,把话说完了。

不……怎么看都是才把它扔下来的吧?

邵星束失笑,这户人家里的小姐,也许是个特别淘气的人。漂亮的少年刚要弯腰去捡,却又停下,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新手帕,将那支金钗包住再捡起来。

到底是女孩的首饰,他要小心不能把它弄坏了呀。

“这么漂亮,下次不要丢了。”

邵星束说完,就想把这钗子放在廊下,然后就尽快退出去。

“铮”。一点细微的琵琶声传来,邵星束耳朵微动,抬头看向上方。

朱红小楼的二楼,其中一块卷帘缓缓升了起来。

邵星束先是看到了一只放在朱红栏杆上的白嫩纤细的手,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接着是艳红的轻薄衣衫,随后是一段优雅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等卷帘完全拉起,邵星束就看到了一张浓艳如牡丹的面容。

邵星束以前轮回的时候也见过许多生得美丽的女性,但无论哪一位都没有眼前这位夺人眼球。这穿着好像古代仕女服的美艳女子,长发挽起,鬓侧簪着一串白玉雕刻的细小花穗,垂在她光洁如玉的脸庞,简直像是一朵身着火焰的牡丹。

“抱歉,我腿脚不便,可以麻烦你拿上来吗?”那名红衣女性朝邵星束微微一笑。

邵星束惊讶地看着她,是了,她好像……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坐姿。

“好的,请你稍等。”

邵星束拿着钗子正要上去,却在门口的阶梯上站住。

“……我只是路过的陌生人,就算你有超能力,也要更小心才行。”

“你说的是,”红衣女子对邵星束赞许地点点头,抬手用衣袖掩唇一笑,“所以我会请你帮忙。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呀。”

邵星束深吸一口气,有些拘束地走上了陌生人的家。

邵星束上楼之后,就看到那名红衣女子坐在栏杆边的软塌上,光着脚,脚上戴着两个金色的脚环。脚踝十分纤细,像是无力一般软软的靠在榻上。

“谢谢你。”

红衣女接过用手帕包裹的金钗,重新簪回发上。她转头对邵星束一笑,问道。

“好看吗?”

邵星束老实地点点头。

“那么……为了答谢你,我给你弹一曲吧。”红衣女手指轻扣琴弦。

“哎?不用了,举手之劳。”邵星束摆手,脚尖微动,正要离开。

红衣女则轻声一笑,指着底下的那条巷道。

“我坐在这里,其实可以看到整条巷子的景象。你一直听着我的琵琶声找过来的吧?我的技艺还不成熟,你愿意循声而来,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听了这话,邵星束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在红衣女的示意下,有些拘谨地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

“对了,我叫阿圆,请问你的姓名?”阿圆问道。

“邵星束,我叫邵星束。”

阿圆听完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名字。”

阿圆说完便扣着琴弦轻快地弹奏着乐曲,就算是现在这个时代,赞颂琵琶美妙的诗歌也流传了下来。

白居易的《琵琶行》,苏轼的《诉衷情——琵琶女》,晏几道的《清平乐·千花百草》,全都是歌颂琵琶乐音美妙的诗词。

邵星束是好孩子,却不是优等生。他脑海中勉强浮现了一些诸如“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近在咫尺的琵琶声与在远处隐约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流丽动听得像是要把整个人的心神都抓住一般,其中还隐隐听到了一点金铁的铿锵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只有一瞬,等琵琶停下时,邵星束还撑着下颚望着栏杆外。

“还要再听一曲吗?”阿圆笑问。

“啊……不用了,”邵星束回过神,“一曲就够了。”

微风吹起少年的额发,他看着阿圆,像是很满足一般笑了起来。

“在听的时候,好像脱离了这个时代,觉得……自在悠闲。”

阿圆的手指轻轻收回手心,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垂下。

“是吗?你真会说话。啊……有客人来,我却没有上茶。”

阿圆把琵琶放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两只倒扣的新茶杯里倒入了碧绿的茶汤。

几只雀鸟在庭院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阿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指着楼下的雀鸟。

“以前只有小鸟会来听我的曲子,今天很幸运,多了一个你呀。”

邵星束低头喝了一口茶,摇摇头。

“是我打扰了。”

阿圆伸了个懒腰,乌黑的长发垂落肩膀,她看向楼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好像还没吃早饭呀。”

“哦,那我先……”邵星束正要告辞,却突然想起,如果阿圆家里有人,刚才钗子掉了就让家人帮她去捡,何必找他?

“你家里是有人的吧?”邵星束问。

“没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阿圆摇摇头。

“那你生活上该怎么办……”

邵星束话还没说完,就见阿圆突然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她有些慌张地擦着眼角,对邵星束道歉。

“对不起,失礼了。我,我腿脚不便,又长成这个样子,独居在这里,你也许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娇柔的女性泪水涟涟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但邵星束歪着头,认真回答问题:“您是一位……非常上进的乐师?”

阿圆:“……==”

阿圆捂着肚子先是笑了一会,接着开始放声大笑,眼角的泪水也变成了笑出来的液体。

“星、星束,也许会想……我是一个被人养在外边,供人取乐的东西吧?”

“什么!报警的话我……”邵星束震惊,准备拿出手机。

阿圆拿出手帕轻擦眼角的泪水,朝邵星束叹了口气。

“其实我每天都很害怕,那个人……他每天都会来找我,做出一些兽行。他喜欢漂亮的人,又不喜欢对方不乖,我的脚也是……”

阿圆看着要打电话报警的邵星束,抬手轻轻扣住手机。

“你也很漂亮,皮肤,头发,眼睛,鼻子,嘴唇都很好看,像是用花瓣捏成的……要是穿上女装,一定也很漂亮……”

邵星束:!!!

再怎么迟钝,邵星束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他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再也动不了,舌根也渐渐发麻,连张开嘴都困难。

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也被阿圆轻巧取下,翻面扣在桌上。

“你抗药还挺强的,果然是优秀的新生超能力者啊。”

阿圆嘿咻一声站起身,看到一下瞪大眼的邵星束笑起来,朝他走过去。

“不能走当然也是开玩笑的,你啊,记得提醒我注意安全,怎么不想想自己?”阿圆低头在邵星束耳边轻声道,“要知道,危险是不分男女的。”

现在全然明白的邵星束内心痛骂自己是傻逼!然而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他紧锁牙关,超能力者的身体确实有较强的抗药性和解药的能力,只要争取一些时间,他应该可以把药性化解。

“好了!我手脚得勤快起来!”

阿圆蹦蹦跳跳地往楼里跑去,她脚上的两个金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等那铃声再次响起时,阿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妆盒,另一手则抱着一叠五颜六色的衣服。

“脱了吧。”

那一开始给邵星束曼妙仕女印象的阿圆,一开口就是虎狼之言。

而邵星束……还无法出声说不行!

阿圆把邵星束三两下脱光,只留下内衣,就拿着白色的里衣给邵星束穿上,然后拿着各色外裳给邵星束比对。

“蓝色不错,红色也很好,不过跟我撞衫了,黄色会不会太嫩了?你本来就够奶的啦。哦……果然,还是这个最适合你。”

阿圆拿起一件白色底纹是缠枝桃花的外裳披到邵星束身上,满意地笑了笑。

“好,好孩子把衣服穿好吧!”

阿圆手脚麻利地给邵星束穿好衣服,长长的红底绣金色花瓣的腰带将邵星束的腰紧紧扎起,从外表上看,只要邵星束再戴个假发,就是个漂亮的女孩了。

阿圆打开妆盒,拿出眉笔与各色唇脂、腮红来,她抬起邵星束的下颚,仔细打量着哪里需要修饰描画。

“这些我都没用过哦,是之前采来的花瓣做成的,嗯……要不要再给你染指甲呢?”

阿圆边说边抬手在邵星束脸上描画,看着邵星束脸上浮现的红晕,不由轻笑。

“我帮你换衣服害羞了吗?别看我这样,我年纪可比你大上一轮不止呢。你该叫我……阿圆姐姐。”

清晨的夏风吹起卷帘,馥郁奢华的香气就席卷了这幽长的回廊。朱红的小楼上,貌美的女子为他人上妆,看起来实在曼妙。

邵星束心如死灰。

他脑海里不由转起各种不好的念头,对自己的前路担忧起来,但一方面又不能分神分解药性,只能忍耐着一切。

邵星束想了想,回来之后的这一路,他遇到过坏人,但遇上的大部分都是好人。因此警惕心就自然消减了不少吗?

“画好啦!”

阿圆把妆笔放在妆盒里,拿起镜子给邵星束看。

邵星束看着镜子里那个一头挽起棕色长发,皮肤吹弹可破,眼角眉梢含情脉脉,眉间点着花钿的女性一时震惊。

这个女孩是谁啊?!

邵星束平日里不会有人错认他的性别。即使生得再好看,他眉宇间总带着硬气,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也流利有力。

只是阿圆不知做了什么,把他的眼睛和鼻梁做了修饰,下颌的线条也莫名柔和起来,搭配那头长发,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怎么回事!阿圆难道是易容大师吗!

邵星束无声呐喊,随后闭上眼,不肯再看。

“嗯~害羞了吗?男孩子就是容易害羞呀,对吧?家主。”

阿圆转过头,就听到二楼尽头处有脚步声响起,邵从越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自走廊尽头出现。

今天的邵从越穿的长衫与邵星束的纹样有些相似,只是他的梅花如血般只在领口和袖口做了一些点缀,不似邵星束的衣服那样,从肩膀到衣摆,都盛放着一枝梅花。

邵星束睁开眼看着邵从越从远处走来时,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摆不出,只是全心表达着抗拒。

“哎呀,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家主真的在,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阿圆站起身,朝邵从越意思意思地行了一个礼。

“就在你污蔑我会一逞兽行的时候。”邵从越眯起眼,嘴角微微扬起。

不等阿圆有反应,邵从越就直接走了过去,在邵星束对面坐下。

“对不起,星束,我没想到阿圆会给你喝药茶。但我之前实在拿捏不好出现的时机,让阿圆……又淘气了。”

“我才没有淘气。”阿圆一屁股坐在桌上,一脸不爽。

“哦,她的全名是邵从……”邵从越正要介绍。

“不许说!”阿圆拍桌,“族里的名字难听死了!”

“……这是你的堂姐,也是我的亲姐姐。”邵从越转了口风。

邵星束疑惑地看着阿圆,如果是邵家人,他一踏入大门,就能从阿圆身上感受到邵家的超能力才对,但她的气息却时隐时现,难以察觉。

他只知道阿圆有超能力,却难以判断原来这系出同源。

“奇怪吗?”阿圆抚摸着自己的琵琶,“乐器呀,香炉啊,在过去也是武器的一种,你还有得学呢。”

“阿弟离家太久,以后就在姐姐这里住下吧,免得家主时不时就要造访我家,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阿圆一挥手,二楼的卷帘便全数向上卷起。

“你看,从这直线看过去,就能看到你现在住的地方。”

阿圆轻轻把邵星束的头转过去,就能看到那片熟悉的屋瓦。

“家主太没出息了,我不喜欢。既然要变态,就光明正大变态好了!”阿圆理直气壮!

“唉,”邵从越对这个姐姐没办法,总是喜欢随口乱说,“这房子不是我先给你买的吗?并没有要在这监视你的意思。”

听着邵从越的话,邵星束即使想回嘴,现在也没机会。

“好了!就这么定了!没了星束,那边的那支队伍就要垮了吧?剩下的一个装腔作势的小孩,还有一个废物叛徒,根本毫无压力……”

阿圆手腕一痛,不知什么时候邵星束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他瞪着阿圆,一只手紧紧扣着阿圆的手,即使说不了话,也让人知道他的愤怒。

“阿圆,让星束回去吧。”

邵从越不赞同地看着阿圆,星束并不是被威胁和控制,就会乖乖听话的孩子。

“哼!脑后生反骨!”

阿圆甩开邵星束的手自桌上跳下,抱起琵琶往楼下走。

“我不管,我不会给他解药,你自己想办法吧!”

“……唉,阿圆从小就比较……自由。”

邵从越看着邵星束,邵星束的手撑在桌上,似是想要自己站起来。

“你要回去了吗?”邵从越轻声问。

邵星束轻缓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说“当然”。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

邵星束正想着邵从越这么好心的时候,就见邵从越一躬身,一下把他背了起来。

“走吧。”

邵从越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背后背着一个身高腿长的漂亮“少女”。虽然邵星束是男性的体格和体重,邵从越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半点重量,背着邵星束往楼下走。

“如果你小时候就回了邵家,也许……哥哥早就背过你了。”

邵从越自顾自地说这话,他知道邵星束也不能回答他。

“邵家春天的时候开满桃花,夏天则有葡萄,秋天的时候银杏叶子黄了,冬天则会下起大雪……”

“你想玩什么都有,喜欢什么都可以。”

“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找来。”

“对了,以前我看着你小时候的视频时,爷爷还和我说,如果你是个女孩就好了。”

邵从越在长长的巷道里镇定自若地说着可怕的话。

“……你如果是个女孩,也许我会真的娶你,一逞兽行也不一定。”

像是察觉到背上的邵星束在瑟瑟发抖,邵从越才坏心地补充。

“啊,开玩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邵从越:不是玩笑^_^

邵星束: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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