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并不熟,严盈在班里处处又针对林淼,没什么理由坐在一起聊。
严盈像换了个似的,收起那些不入流的针锋相对,一副灿烂的笑脸,“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这是我的一位叔叔,从京城来的。”她眼神暧昧的在两人之间转弯,“你们……”
沈言并不认识严盈,往大里说,严家在京城只能算个不起眼的家族,和沈家更是云泥之别。沈言和那别的世家少爷相熟,没必要知道严盈的名字,她也不在京城长大,在衡水出名是因为这里只收学霸而她开后门进来这一爆点。
沈言见林淼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硬着头皮说:“好巧好巧,她是我妹妹。”
男人礼貌地颔首,开口:“你们好。”
他的声音很耳熟,又混着点……刻意遮掩的沙哑与慵懒,沈言动作僵了片刻,朝他看过去,试图透过墨镜来描摹出他的五官轮廓。
这种熟悉,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严盈讨好般笑着问:“林淼,这几周学校的内容难么,我有点事情没能去,你可以给我补补课么?”
这话指名道姓林淼回答,沈言还是抢着说:“林淼成绩也就那样,你们都是一个班的,那肯定也是年级前列的学霸,谦虚什么是吧。”
他没少爷病,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稀罕介绍,摆明了就是不想和严盈深交。
沈言在心里不断自夸自己这神级的尬聊技术,浑然不觉严盈在他话音落下后的面部抽搐。
一时间场面冷下来。
男人的手纤长,熟练而标准的倒了两杯茶,递给严盈一杯,替她解围:“盈盈就是缺点毅力,天赋是有的。”
严盈又笑起来:“哪有,林淼成绩才是真的优秀。”她侧过身当着两人面问,特意炫耀:“叔叔,您这次来要呆多久啊,是京城的公司分部有什么重要公务要来这边处理么。”
男人向后靠着,懒懒道:“没有。我是第一次来衡水,除了京城那边的人知道我来朋友家……看个小孩子就走,这边的就你们知道,留不了多久。”
“啊——”她失落道:“我还以为叔叔会陪我几个月呢,下次见面又是过年回京城的时候了。”
“嗯,你有空可以来京城找我,随时欢迎。”
“好!”严盈笑弯了眼睛:“叔叔准备住哪里啊,父亲一直念叨您,还特意让我去机场接您,问您愿不愿意去世纪花园那边先暂住几天,他已经收拾出一栋别墅了。”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起来,沈言敏感地注意到对面坐的那人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林淼的周围,他利落地站起身:“你不是说要陪我去买书么,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林淼没有动手里的操纵器,似乎并不想掉头就走,她悠悠地看了会儿手机,戴上耳机。
严盈急忙拦她:“别呀林淼,咱们好不容易有缘遇见一回,还没聊几句就走了怎么行。”
林淼点开最近联系人给她发来的一张模糊的图片,她拖拉放大,是一个人模糊不清的侧脸,面部基本特征略有重影,对判断来说影响不算太大。
只是……这张图片的角度有些过于巧合了,根本不像抓拍或偷拍,镜头里的人似乎是在故意摆出这样一个姿势。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耳廓里的耳机,说了自男人来后的第一句话,和沈言方才扔下来的树枝没有丝毫关系:“您年轻有为,晚辈有三个问题,不知道可否咨询前辈。”
沈言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失败的坐回去。
男人吹凉了茶,难得诧异地说:“当然可以。”
“如果将来,我想在京城创办属于自己的企业,那么您觉得,什么行业能在众多领域中脱颖而出。”
“京城目前最吃香的不过餐饮服务,许多假日酒店月入过百亿都是常事,但苦于就业困难,招收的员工学历资质层层筛选,投简历的五百人约有五人能进入试用期。”他遗憾地说:“不过放眼未来三年内,这种情况应该会大幅度降低,家政公司也隐隐有了出头的心思,鹬蚌相争,最终还是两败俱伤的场面。推荐你利用起来互联网这一天然共享平台,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做什么都不算难。”
林淼不紧不慢地反问:“晚辈说句不好听的,您见谅。如今广大传媒蓬勃发展,若是今年京城最大的龙头餐饮企业因某些丑闻爆出导致资金链被人垄断,各大股东低价售股,家政公司岂不是不战而胜?”
男人的笑意愈深,他极为坚定地反驳了林淼的话,“不会的,小朋友。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严盈插不上话,只好低头灌茶。
林淼心里像是有一把飘忽不定的锤子,在听见他的话时一槌定音。
她不慌不忙地直视男人墨镜下同样在注视着她的双眼,他在林淼眼里寻找不到慌乱不安,镇定得过分。
他意外发现,这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小朋友,气场这么强大,叫人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那您认为,对一位员工的信任期最长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信任期……这个形容很有意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道理浅显易懂,作为掌权者,怀疑手下的人不忠心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男人还是笑着:“毕竟做生意,总是担惊受怕,转移股份这种事前些年还真发生过一回,还好及时止损,对整个公司的运转造成小幅度的影响。”
“自那以后,我身边的秘书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还不换,但我不怀疑他们对我的忠诚。对我来说,这通通都不重要。”
“如果我想留谁在手底下做事情。”他好像突然想起了谁,“就算他对我不是百分百忠心耿耿……”
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心情不错,率先起身,“实在抱歉,挺高兴的,说的有点多了,我刚下飞机不久略感劳累,现在要去小憩一会儿了,先失陪了。”
林淼突然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留着吗?”
男人轻笑:“当然可以。”
严盈揪着粉红裙摆站起来,简单和林淼道别,乖巧地拉着行李箱跟在他后面。
也没等沈言反应过来,男人和严盈就走远了,背影都找不到踪迹。
沈言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好奇的向林淼八卦,“这俩人不会有什么猫腻吧,你同学真够厉害,炫富起来一套一套的,我倒不知道什么叔叔……高中生,金主都抱上了?”
他无聊地戳了戳林淼的胳膊,“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问那些问题想表达什么意思啊。”
林淼沉默片刻,“说什么?”
“你怎么会想问他那些奇怪的问题,真想开公司啊?”
“没有。”她将耳机取下,“说着玩而已。”
“真不懂你们学霸为什么说着玩都这么深奥,折腾人。”
林淼的手机响了一声,短信提示音,沈言闻声凑过去看,只看到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匿名消息。
她及时灭了手机屏幕,沈言无所谓地伸回脑袋,酷哥样的双手插兜,“一点了,我的妹。回家吧,你也累了。”
半响,林淼淡淡应了一声。
信息依然留在手机里,她没有删除或清理。
留着警示吧。
[就算不是百分百忠心耿耿]
[那折断手脚也要把他锁在我身边]
林淼边走边想。
你没有机会了。
……
陆丰回了京城,说是陆老爷子那边急催他回去处理事情。
辩论赛那日在看台下碰见他以后,他像是人间蒸发了,平白无故消失在衡水这个不大不小的一线城市。
贺焱想不通他能干什么大事,全身心痛快地写了张物理压轴题的卷子,兴冲冲地掏出手机给付卓发消息:[哥现在有点想去游乐场,就一点点想。]
付卓对他的操作习以为常:[……现在五点了,游乐场都关门了,焱哥您能别想一出是一出么。]
贺焱:[那就明天。周一不是说好放假么,我不想在家里闲出屁懂不懂。]
付卓:[我懂,那咱明天和老姜他们几个约上?我说就成,我比较方便。]
贺焱没再多想,他动作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随便回了个好。
他把手机扔在床上,去卫生巾洗手。
从小玩到大的几个都通知了,但貌似缺了个谁。
“不清楚林淼对游乐场这种地方感不感兴趣啊……”贺焱甩了甩水自言自语,“学霸也该放松一下。”
他就着架子上晾好的毛巾擦手,单膝跪在床上准备给她发个消息,结果手机在他手里捏了一段时间,手机壳都发烫了贺焱还是没发消息。
他又调出付卓的聊天界面:[你说我如果去约林淼一起出来玩,她会不会把我狗血喷头的骂一顿?]
贺焱:[人呢。]
付卓那边迟迟未回,五分钟后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通话进来。
“焱哥,你怎么又想着约林学霸出来玩了?”
贺焱干脆往床上一趴,“什么叫又?”
付卓那边挺吵的:“我看你最近干啥都想拉着她,我觉得你很反常,平时别的人约你拿各种理由推脱都不出来,现在竟然破天荒主动去找一个女生玩,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贺焱出神了片刻,没急着反驳他的话。
贺焱额前的刘海拿皮筋扎起来成一个朝天揪,衣服穿的是海绵宝宝款式的睡衣,和他粉嫩的派大星拖鞋配起来,意外的毫无违和感。
付卓还在不断添油加醋地催促:“焱哥你还在不在?你是不是又挂了?”说完他狐疑的看了眼屏幕,确定还在通话中后又坚持不懈道:“哥,您倒是说话啊。”
我们一群人都在等这一句话呢。
姜正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焱心里满是那张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想问他是不是有精神病。
他预备出口的话音顿住了,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点。
付卓喜欢林淼啊。
这是几个星期前在图书馆他就坦白了的事,他对林淼就是一见钟情,所以看到自己说要约她出来肯定会不开心。
贺焱心说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他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到身上,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卓儿啊,你大可放心,哥肯定不会抢你老婆,我对她绝对没有那种意思思,你就放心大胆的往前冲,有哥给你做最坚实的后盾。”
电话那头耐心等待的付卓:“……”
贺焱就是死直男中的极品,你就算气不过想骂他,但是他长得的确赏心悦目,鼻梁生来高挺,眉眼含着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笑,眼梢微微上扬,倾身勾起唇角,无论做什么事都张扬耀眼,在人群中出众。
家里有钱,会打篮球,是校篮球队不可或缺的主心骨,会撩妹还不滥情,虽然直了点,但是真要他哄,情话技能绝对满分。
再一盯那张脸,千言万语的脏话都被咽下去,根本不舍得狠心骂他,徒留一句“没关系我懂的”。
付卓咬牙切齿道:“我很放心,其实你们可以再深入交流一下,我一点都不会吃醋的。”
贺焱自以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和我还说这些虚的干什么,放心,我约她出来给你们制造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付卓就差没骂街了,姜正明提醒一样的拉了他胳膊一下,用口型说:慢慢来,不着急。
他和贺焱聊了几句就挂了,说好林淼让他去约。
忙音落下,几人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他们聚在一起很能聊天,现在整个KTV包间里静到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
姜正明第一次没有听贺焱的话,把那件事告诉了他们几个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我有个在京城的朋友告诉我,他今天来衡水了。”
季朝和司滟坐在一起,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姜正明苦笑,“其实哪怕他今天不说去游乐场,明天我也得想办法带他出去。”
付卓性格开朗,一直都是个小炸弹,大大咧咧什么都不爱计较,这一刻他却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无形的紧紧扼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做出冲动的事,你不想让你们平白无故为他伤心难过。这次也是我冲动了。”
司滟心里不太好受,她干脆滑开手机把贺焱的微信拉黑了十分钟来解恨。
姜正明放下手里拿着的空啤酒瓶,“我是今天刚刚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既然来了,肯定就要去找贺焱,现在首当其冲要紧的是尽量不让贺焱和他碰面,或者随便找个理由让他留在谁家里一晚上。”
季朝摇头,“不现实,权宜之计而已,那个畜牲既然要回家,叔叔阿姨肯定会通知贺焱,就算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回家了还会知道。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他屈膝半蹲下去抹了把脸,“他不到是实在挺不住,是不会和我们透露一点内情的,比牛还倔。”
“你别说,他装的还真像,我还真以为他那副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永远都是开怀大笑的。”季朝说着竟有些哽咽,“我认识的那个贺焱,在记忆里一直是笑着的,就算被人阴了折断胳膊也能笑着反打回去,人生顺风顺水,耀眼夺目,令无数人都钦羡。”
贺焱在衡水有属于他自己的人设。
既是学霸又是帅哥,公认的男女生人缘好,不难接近,尽管中央空调但是温度开得够高。
他好像无所不能。
竞赛和奖学金拿到手软,经常参加钢琴和小提琴的国际比赛,每年都会考取证书随便搞个全国奖项回来玩,数理化的省级竞赛从不落下,每个人的时间都是相同的,贺焱却好像一天拥有48个小时一样充裕。
付卓无声笑了,手指穿插进头发间,无力感深深地包裹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想不通,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种没有廉耻的人,会做出这样肮脏龌龊的事。
而这样的事情,会被那个最骄傲的男孩遇到。
季朝坐在地板上,手搭在膝盖两边,“贺焱不告诉父母肯定有他不能说的原因,我们不能擅自替他做主,这样反倒会弄巧成拙。如果想要彻底摆脱那个人,为今之计只有依靠林淼。”
姜正明又拉了罐啤酒,自暴自弃地说:“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了,根本无从下手,包括贺焱的父母为什么不告诉林淼和他是世家联姻,只是从小模棱两可的告诉贺焱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和那个畜牲应该少不了关系。”付卓满腔怨恨无处发泄:“说到林淼……”
“他俩还真像,都是得过且过的人,绝对不想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好好活在当下,逍遥自在。归根结底,好像也只有林淼能救他了。”
一字不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贺焱和林淼都一直清楚将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不管是那个令人恶心的畜牲,还是林淼无法治愈的疾病。
这种恐惧与日俱增,像是沙漏里的沙子在你面前不断流逝,并且永远不知道某一个瞬间的动作会使沙子流失的速度增快还是减慢,在特定的时间与特定的地点,想要远离的事物总会不期而至。
困难即使很难坍塌瓦解,也从不杞人忧天。
还真是天生一对。
姜正明想,从林淼第一次进实验班开始,因为不知从何处的熟悉,所以他去问了清楚指腹为婚的父母。
如果当初他不好奇这个人,不问这个问题,那么如今连这件事连唯一的解决方法都不存在了。
没有人会知道林淼和贺焱小时候的事。
由蝴蝶展翅而引起的一系列变化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通常来讲,这叫命中注定。
也是冥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