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爱与和平

大约是早晨七点,贺焱体内的生物钟把他自动叫醒,他呆了两秒钟,胡乱在床头摸了两下,把手机开机,然后滑到和林淼的聊天界面上,发现这人还是没回复他。

这总不可能一晚上不看手机吧。贺焱闷闷不乐的想,顺带着看地上散落的几个大型毛绒玩具都不爽。

贺焱之前喜欢收集这类型的玩偶,他并不玩这些女生的东西,他小时候只是对这种毛绒的东西特别有好感,看见就走不动路想揉它们的毛。

总之很少女心,以至于贺母为了抑制他这毛病还给他一口气买了五六只茶杯犬养在家里。

贺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酷似动漫派大星的玩偶,那玩偶一身粉,穿着花裤衩,和派大星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有头发。

虽然也只有几根毛。

他把手机扔回床上,直起身子下床拉开窗帘,面对窗外刚升起不久的太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九点半到学校,还有功夫吃完早饭去看一遍稿子。

贺焱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依旧帅气的自己,扭了几个姿势,一手指着太阳穴比作枪,炫酷的摆了pose。

一个人自娱自乐太没劲了,实在自恋过了头。

贺焱泄了气,百无聊赖地挤了牙膏开始刷牙。

想到稿子,他猛如屠杀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竟然才发现,因为林淼生病而突发的变故,昨天没有详细问一下她写的内容,万一和自己写了同一个论点那就完了,这种雷同点一般只能算作一份稿,毕竟大致走向都是一个。

好像也不对,他明明记得要问,但是为什么没问来着?

贺焱嘴里叼着牙刷,单腿跳了几步去够毛巾,百思不得其解。

他折腾了五分钟,洗漱完毕后坐回床边尝试给林淼打了个企鹅电话。

一声,两声。

操。

没想到她接了,贺焱大吃一惊,手机差点没拿稳。

林淼似乎也是刚醒来,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沉稳又宁静,“有事么?”

贺焱愣了一瞬,下意识眨了下眼睛,“有。我昨天忘了问你的稿子的具体事项了,你写的中心论点是什么?还有我放在你房间的几张卷子你看见了没。”

“……”林淼应该是不知道先回答他哪个问题,再度沉默了几秒,“中心论点和你不同。作业看见了。”

“那就行,我害怕和我要是撞了以后就尴尬了。”贺焱心落回肚子里,努力搜刮可以聊的东西,话题到这儿又结束了,他有点礼貌的问安几句:“你也起这么早吗?”

“不早了。”林淼也觉得按自己这个方式回话会尴尬:“昨天做题睡得晚。”

“哎对,作业你会写么,昨天老唐讲的东西不简单。”贺焱憋不住笑,抓住机会询问,话里话外都是笑意,“林学霸有没有不会的?”

林淼也许没有吧。贺焱把手机放在书桌上,长腿迈进去,整个人钻进衣柜里扒拉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想。

这件太潮,这件太露。

那干脆穿校服得了,他瞅了眼校服。

“有。”

贺焱拿校服的动作一顿,呛住了,“真的假的,你也会有不懂的?”

林淼那边传来翻书的声音:“我又不是无所不能。”

说的也是。

“哪道题?看在你今儿是哥搭档的份儿上,哥免费授课不收钱。”

林淼已经吃过早饭,现在又重新躺在床上翻那本被她翻过无数次的通体黑色的书。

那本书的第一页上,印着鲜红而黑暗的LOVE。

还在不断渗血的LOVE。

她指尖抚过那四个字母淡笑:“你能解出来?”

贺焱套好校服,听她这么一说,起了胜负欲,“哥可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也许是早上不清醒的缘故,林淼鬼使神差,缓缓道来。

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珍妮.马修和安德鲁.沃伦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她们热衷于扶养可爱的孩子,无奈珍妮.马修没有生育能力,可两人情比金坚又实在相爱,便收养了他们现在的儿子。

六年了,安德鲁.沃伦早已厌倦了眼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想重新收养一个乖巧懂事的,于是去和珍妮.马修商量。

珍妮.马修深爱她的儿子,与日俱增。

安德鲁.沃伦知道这不可能,于是和她大声争吵起来,儿子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眼前爱他的父母所生,那些曾经的好与爱都是骗人的,一直以来无比敬仰的父亲竟无时无刻不想抛弃他,儿子心里的阴暗面不断萌芽滋生。

他甚至凭借着自己还是孩子的名义对珍妮.马修做出很多只有夫妻之间才被允许的事情。

安德鲁.沃伦认识到,这个儿子不能留在世界上了。

就在他要杀了儿子的那天,珍妮.马修在树下亲手挥刀将他杀了。

按照书中的介绍,随后儿子和珍妮.马修都自杀了。

故事的最后,是一句简单易懂的话。

lovedriveeverything.

依据故事情节发展,这句话要简单翻译成“爱能驱动一切”。

犯罪、敬仰、喜欢。

林淼是用英文念的,流利又清晰,陈述完问他:“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贺焱在另一端听着英语没有丝毫不适应,反应了两秒,语气有些微妙的变化,“没有。但哥这个唯物主义者告诉你,你的理解不对,这就是你钻牛角尖了。”

沈言的角度和她所想完全不同,儿子是玩具,可有可无,但他却没说过林淼是钻牛角尖。

于是林淼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贺焱稍稍认真道:“前面你翻译得的确不错,但最后那句最容易的话,你漏掉了细节。爱并不是驱动这一切的。”

他继续道:“不管是安德鲁.沃伦想要杀人灭口还是珍妮.马修宁可残忍杀夫也要保子。这都仅仅证明了一件事。”

安德鲁.沃伦因为深爱他的妻子,不忍她被儿子这样对待,所以有了杀害儿子的想法,而儿子正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间接害死了父亲,于是自杀。珍妮.马修更是为了自己尽心尽力照顾了六年的儿子所犯错,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也可能这些情况全部作废。

林淼不禁轻声问:“什么事?”

贺焱起身打开自己的房门,餐厅的时钟正指七点半,阳光散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沐浴了光。

他伸手去抓,却抓不住。

“爱是凌驾于万物的。”

……

“下面,文水杯辩论赛,正式开始!”

场地一夜之间布置的像婚庆现场,校内原来播报哪个班级的同学犯错的大屏幕上现在挂着红绸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评委们的桌子布都铺上了红色的。

规则很简单,一个班选择两个人作为一辩二辩,从中挑选一人结辨,每轮双方发言完都有一次开杠机会,最终票数多的获胜。

这次评委级别不低,都是曾经世界级辩论赛拿过奖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一个还是国际著名律师温鹤,从业这么多年从无败绩,看来陆丰为了这次活动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

一个评委的票数相当于五位学生,而现在除了那位温鹤律师之外,所有评委都毫不例外的预选了正方,表明立场,就连全校同学对于这种敏感话题也只能五五开。

正方优势太大。

主持人握着话筒:“先有请正方一辩进行发言。”

王凡气宇轩昂地带着打好的演讲稿踏上台阶,正了正早上系上的领带,面带微笑。

贺焱没骨头地摊在候场区的凳子上,边听边向林淼吐槽:“就是王凡这个煞笔,从初中部升上来的,妈的和文校那边儿人一样,没一个好东西,哥的胳膊啊,现在想起来都疼。”

林淼眼神清澈透亮,手里握着笔,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在草稿纸上不认真地画了几笔。

他眼梢的余光瞥到正在往校门那边有目的般走来的陆丰,凳子和人连带着往前挪了几步,拖拉出响声,“哥当时打篮球叫一个帅啊,真的,我这种级别的帅哥学霸从不骗人。结果被他们阴了,胳膊折了,草。”

“……”林淼轻叹:“你好厉害。”

贺焱解释道:“我没有骂人,草是一种植物,有茎有叶子,人尽皆知好不好。”

“嗯。”

“王凡他们三班的人也是有意思,都是一个学校的他做的倒是很绝,生怕和我扯上那么……”贺焱两根手指捏起来,“一点点一点点的关系。和文校走的怪近。”

“其实,哥是个很大度和善的人,比如你把我。”他压低了声音,“怕黑那个事说出去我都没怪你,还在儿和你友好交流,我觉得我真是个大方的帅哥。”

“你觉得呢?学霸。”

清风吹过来,大屏幕上挂的红绸飘扬起来,太阳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云通通躲好让人难以发现踪迹。

林淼没有反驳他说的话,也没有和他说话。

他无聊地拍了拍林淼的轮椅扶手,托着下巴,“你听我说话了吗?”

林淼别在耳后的发散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手中的笔扎破了纸张,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些愣神。

她好像在某一瞬间,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你说什么?”

贺焱:“……”

王凡还在滔滔不绝的演讲,无非就是影响学习我们不能倡导这种官方客套话,虽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你还不能说人家有问题。

底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王凡鞠了个躬,昂着头下了台阶,顺便得瑟地看了眼票数,朝林淼翻了个白眼。

45VS85。

贺焱“呦呵”一声,捋起袖子,“要不要哥给你推过去……”

话音未落,林淼坐着轮椅已经走了。

贺焱啧了一声,不爽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连稿子都没带。

果然学霸。

阳光照下来,恰巧照在林淼的前方,她还在黑暗的地区,这里没有得到普照,她从没有见到光。

即使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只是看错人了而已,文校有那么多人,不一定会是他。

可做了再多内心铺垫,林淼从来情绪淡淡,依然没办法掩饰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与惊心。

王凡和准备二辩的朋友说笑几句,看见她过来,霎时停止了说话声。

空气流动都静止了几分。

林淼与王凡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王凡笑了起来,侧身说:“他来了,林淼。你害怕吗?”

真的是他。

她眼睫轻颤。

害怕吗?

肯定是害怕的吧。

那是无数个不眠日夜都伴随着的,怎么也驱赶不走的噩梦,恶魔一样的声音环绕在她身边让她不能动弹,甚至大汗淋漓醒来的时候,向夜已深的窗外看去,月色朦胧,还能看见他急匆匆地扒下衣服,朝自己笑起来的作呕模样。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

就连林父林母都不愿意她说的这件事是事实。

他们以为是林淼和陆丰两情相悦故意找出的借口,所以他们对林淼严加防范,办理转学,生怕她表现出一点想要早恋的趋势。

又也许是他们畏惧陆家。

林淼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发抖。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林淼可能不会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想过的,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件事,她会回到家先给自己从头到尾洗个澡,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掉一层皮,洗的血肉模糊人骨不清,然后割腕。

有些人让她永远、永不止息的去厌恶与恶心,多少年过去也不会改变。

因此,林淼不喜欢下雨天。

雨夜她总会彻夜失眠,吃安眠药也不管用,只能睁眼到天亮,看着天空的颜色随时间推移而发生改变。

这是很绝望痛苦的事情,大约没人想经历,以至于沈言想了很多办法都解决不了她的这块心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贺焱还保持着自己让舒服的姿态,慵懒倦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大不小,够他们三人听见。

骄傲张狂,一往无前,这是他一贯以来保持的作风。

“学霸加油啊。哥一直相信你。”

一直这个词,貌似很触动人。

就好像在说,你往前走,我一直在你身后。

自此以后,经年不改。

太阳好像缓缓走动了一些,正好到达林淼头顶正中央,十点钟的太阳四十五度角射入空气形成完整的光路后洒下来,林淼和贺焱一样穿着统一的衡水校服,每个人后面都印着统一无异的“loveandpeace”。

爱与和平。

此刻光正好笼罩了她,那句英文也不偏不倚出现在光下,细细描了一圈光边,像第一次见到贺焱那天,少年骄傲又恣意的嗓音回荡在她耳边,和那个人曾经阴暗沙哑的声音对比鲜明,所以才让她印象深刻。

贺焱嘴角勾起。

林淼也浅浅弯了眼角,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光前行。

她说。

“这个比分,十五分钟后它会翻转过来。”

“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