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焱没被哪个女生抓过手。
看他好像花名在外,风骚百年,但他实实在在是个连小姑娘手都没摸过的人,女朋友没谈过,因为他成绩优异打架也在校外牛逼,就更别提被哪个不想活了的小兔崽子摸手了。
没人敢。
就算在衡水高中他的后援会里,整整迷了他一年的美女会长都只敢和他平时路过打个照面说几句话。
不是和女生没有触碰,他和司滟经常推来推去互殴,贺焱一般把她当男的看,肢体之间摩擦再正常不过,但从未有一个人让他如此鲜明的意识到:我正在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这个感觉今天就这么交代给林淼了。
贺焱倒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情结,就纯粹是不喜欢那些女生有事没事碰他一下,会很恶心。
他沉思了很久,想了想林淼除了考第一揭他短嘴上不饶人……也没什么缺点。
手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就这么一路想着想着,他的坐标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林淼床边的椅子上变成了医院的皮沙发上。
算了,她现在是病人,化验血项结果又很高,就不杀人灭口了。
但是。
刚刚上医疗担架时,又是他亲手抱的林淼。
贺焱很敏锐,他知道林淼患有一旦这种病,身体器官肯定有变形的地方,所以不敢让其他医生抱她,害怕一个没经验或是不小心窝伤她腰部肌肉导致后续更严重的问题。
医生当时催促:“你快一点啊,小姑娘发着烧呢,你不让我们碰你又不动,耽误人家病情啊。”
贺焱最烦人在他耳边一个劲吵吵,于是他屏住呼吸,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手举得很直,僵硬地让她手搭在自己脖子上,把她从床上慢慢抱起来放在担架上,然后将她的腿立起来,手在旁边虚扶着。
“这么有经验?照顾女朋友很久了?”
“……”
贺焱脱力的瘫在沙发上,磕了磕自己脑袋,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医生说的话时脸都红了大半。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终于给人揪住了小辫子——害羞。
挂在墙上的黑白钟表不断嘀嗒嘀嗒,就像心跳一样快速跳动,永不间歇,贺焱见一瓶点滴要打完了,拉了下床头的铃,过了一会儿就有女护士拿着托盘走进来换药。
她弹了弹输液管,笑道:“小伙子还在陪女朋友呢?”
贺焱脸一下子更红了,他低着头,但气势一点儿不虚,“我说了我俩是兄妹,我服了你们这群人。”
小护士熟练的换完药,捏着空药瓶走过来意外道:“实在对不起,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她看了一眼贺焱帅气冲天却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走过去关切的问:“你怎么脸这么红?被你妹妹传染了吗?给你测个体温吧。”
“不是,我没事。”
“怎么没事呢,我给你拿体温计。”
“……”
贺焱被迫接受了她的好意,直到小护士瞪着眼睛确认了36.5℃才肯罢休。
小护士出了门,他松了口气,目光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开电视又怕吵着林淼,手机还快没电了。
最后眸光经过这屋子一周,还是悄悄落在了林淼身上。
她睡着的时候总是很安静温柔,睫毛本分地垂下来,乖巧得很,恍惚中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又好像活得没有一星半点人气,很快就会消失世间不见踪影。
林淼在梦里轻轻咳嗽了两声,贺焱慌忙移开视线,她慢慢睁开眼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她不舒服的闷哼一声。
眼里的事物由模糊变得清晰,她好似做了个无人知晓的噩梦,她在梦里失足奋力挣扎,水渐渐涌上来淹没过她的头顶,她大声呼救却无人应答,所有人都在拿那种眼神看着她诡异地笑。
所有人。
林淼在梦里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叫她,林淼。
现在梦终于醒了。
她看见了贺焱。
林淼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贺焱被她眼神盯得发毛,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老唐让我去你家送作业,结果我看你发烧就顺手给你送医院来了,你也不用感谢哥,哥名叫贺焱,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林淼还是没有说话,她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很细长,好像用力一握就能断,沈言中午赶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好说歹说她都没吃,胃中翻滚,什么主食都没有,面色稍显苍白,嘴唇也不如之前那样湿润,有些干裂起皮,头发几缕直直地散在肩膀上,怎么看怎么可怜。
“你要不要坐起来?”贺焱摸不清她是什么个意思,迟疑地站起身:“我把这个东西调起来?”
“之前我点了皮蛋瘦肉粥,医生说你可以吃,我拿出来?”
没得到林淼的回答,贺焱气得很想甩手走人。
都是祖宗。
就在他准备把正在充电百分之二十的手机拔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儿时,林淼缓过神来,可算说了句话。
“谢谢,不用了。”
贺焱动作一顿,泄了气,“哎我说你怎么这么事儿,不吃饭会死人的懂不懂啊。”
林淼充耳不闻,没听他的话,机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不用。你发烧这么严重家里怎么也没个人?这很危险的,下次就注意吧……也不对。”贺焱摇着头嘀咕:“我不能咒你还有下次啊。”
林淼觉得他有点好笑,所以她眸中含了笑意,嘴角轻轻提起。
“谢谢你。”
她一连说了三个谢谢你,贺焱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故作镇定道:“……我是热心少年,爱管闲事儿,不吃算伙。那你稿子写完了吗?”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稿子,热心少年果然敬业。
林淼淡淡应声,“写好了,我明天会去的。”
“行,你手机就在你手边,我从家给你带过来了。”贺焱总感觉气氛尴尬,又坐回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整个病房就他们俩人,贺焱那张能言善辩的嘴突然哑了一样不说话,林淼很疲倦,本来就不想多说,又阖眼休息,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叮咚一声,贺焱手机开的是响铃。
他指尖滑开屏幕,点开消息。
桌子腿:[焱哥。陆家那煞笔在天意那儿攒了个局,要咱们快去。]
贺焱心里操了声,看了眼林淼,又打字回复:[他不知道哥还在上学?叫他妈个屁啊。]
付卓在学校男厕所里蹲着四处找信号:[他就是故意的,一天不找事他陆丰还是大少爷吗?季朝司滟都请假收拾东西要准备过去了,老姜都骂人了,就差你。]
贺焱:[我他妈这儿抽不开身。]
付卓:[焱哥你现在别开玩笑,陆丰那煞笔在电话里点名要拉着你玩,你不去就是扫了他面儿,以后不好看,咱惹不起他。]
贺焱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翘着二郎腿啧了声:[哥是惹不起他老子,不是惹不起他,没有他爹他能横到哥头上?]
但他又给付卓继续说:[知道了。]
贺焱把手机放运动裤兜里,想着自己该怎么给林淼说这个事。
林淼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却并不显突兀,“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正在措辞,听见林淼这么一说,意外地睁大眼睛,把进医院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行。刚好哥有事儿,你记得给你爸妈打电话,明天辩论赛见。”
林淼又不搭理他了,贺焱百年难得不因为她高冷生气,做贼似的把门轻轻带上,套上衣服大摇大摆走出医院大门。
他两个两个的下台阶,随便抓了两下头发,又给付卓拨了个电话回去:“我这儿离天意挺近的,十五分钟就能到。”
付卓接电话速度倒快,那边似乎有老韩骂街的声音,嘈杂吵闹,贺焱赶紧把手机听筒离自己耳朵远了点。
许久,传来付卓气喘吁吁的声音:“我……马上……”
“马上到?”
“马上出校门……”
贺焱面无表情挂掉了电话。
他路过草丛堆,揪了两片叶子,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的天意,贺焱实在不想给别人营造出那种随叫随到的感觉。
人大约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贺焱冷着眉眼,一推门,酒吧里自然而然显现的纸迷金醉的氛围就上来了,觥筹交错,陆丰窝在一群少爷的最中间,左手边搂着个比他大上一两岁的陪酒小姐,身旁的人在他耳边细语。
贺焱不喜欢这种味道,生理第一反应恶心,就像林淼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一样。
他咬着牙扣上门,脸色冷峻,付卓他们先到,远远望见贺焱来,连忙对他使眼色。
不要耷拉着脸。
陆丰明明发现了门口的动静,却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挑逗着女伴,有说有笑。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躲着的人不痛不痒地阴阳怪气一句:“贺家少爷叫人催了这么多遍都不见个人影,果真是架子大。”
“他们家现下发展的好,有权有势。难免横一点儿。”
那人嗤笑一声:“再有权有势能和陆爷比?端着呢。活的不耐烦了。”
他们这几个世家的少爷小姐都是看碟下菜,就比如他们可以一直管贺焱叫哥,可在陆丰面前就得叫他爷。
虽然他们不懂京城那边儿的形势,但基本上付卓他们几个从小就是这么跟着贺焱混归来的。
付卓在心里替这位兄台摸了把汗。
贺焱没什么情绪的听完他发牢骚,然后松开门把手,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踢了踢地上几个空的啤酒瓶,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这我两分钟不到,就开始编排我了?陆爷怎么养的狗?”
司滟早都捏紧了拳头,季朝知道司滟这是想发作的前兆,他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贺焱瞅见那人刚刚盛怒如火的气势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了,也懒得计较,吊儿郎当走到付卓身边坐下,手懒懒搭在他肩膀上,眉间溢着一股怎么也去不掉的躁意。
陆丰抬眼看着贺焱,推开撒娇的女伴缓缓笑起来。
“焱哥来了?小孩儿不懂事儿,你和他计较什么。”
贺焱倾身从桌上拿了管啤酒,拉开拉环灌了一口,语气不那么冲,“陆爷说哪儿的话,这我正上着课,把我叫来做什么?”
陆丰闻言咧开嘴角,指尖挑起女伴的下巴,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没事儿。就想问问,你们衡水教学怎么样。”
“师资力量基本充足,卷子每天积累成山,怎么?这些问题问谁不行。”贺焱放下那罐啤酒,慢吞吞掏出手机,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你好奇这个?”
包间里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四射,刺的人眼睛生疼,陆丰眯着眼,面容被映照的忽明忽暗。
不是好奇,是有个玩具丢在了那儿。
现在想把她捡回来。
“没什么。”他又紧紧搂过女伴,两指抬起她的脸,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容颜,毫不掩饰眼里的欲望与兴趣,“爷对你们衡水没什么兴趣。对衡水的人……倒是很有兴趣。”
付卓有点儿怵陆丰这副不人不鬼的样。
贺焱察觉他的紧张,把自己喝过了的那瓶啤酒递给他。
付卓:“……”大可不必。
陆丰很快又恢复正常,脸上挂着友善和谐的笑容:“明天和你们又要见面了,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辩论赛。
陆丰是文校的学生,活的一点不像个正经学生样,今年终于不再继续留在初三混了,升了文校高中部。
贺焱兴致缺缺,没多想什么,嘴上应付几句,给林淼发了消息,问她到家了没。
外面何时下起了大雨,压弯了视线所及之处的第一根树枝,叶子被雨水冲刷下来打在地面的水坑里。
林淼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她身上一点没有湿,干净利落的像没出过门,手肘搭在扶手上,林父推她到家门口,一路上都在听林母不停和她道歉。
手机关了静音,她垂眸不经意间看见贺焱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林父开门,一张粉色的便利贴随即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西装被动作折腾出几分褶皱。
林母还在喋喋不休:“淼淼……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就几个小时的事情,以前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向林淼保证:“去了京城就好了,到那里上大学会有人照顾你,类似于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雨顺着屋檐滴下来,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瞬间。
林淼接过他手里的便利贴。
“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她看着上面留下龙飞凤舞的字体,似乎极为短暂地笑了一下,打断林母说:“我撑不了多久了。”
“这种一月一次习惯的发烧,明明是我连累了你们。为什么你们要与我抱歉,而且大家不早都习惯了吗?母亲更不必愧疚。”
林母心中酸涩,艰难地推她进门,欲说些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你不管自己的身体了吗?淼淼。”
林父回头。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林淼没有留恋地将便利贴一点点撕碎,先是分为二,再为四,直到完全看不到字的踪影,成为一团废纸屑,她才把碎屑扔进身旁的垃圾箱里。
“高考以后我会同意出国,在那里接受后续治疗,包括大学,你想让我读什么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林父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林母的表情好看了一些。
林淼见状不由笑了起来。
太讽刺了。
我只是你们心里的一个工具。
挣得荣誉是我的本职工作,我甚至得不到什么夸奖与表扬,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但当我一旦表现出“不”,不管是什么方面,都会被严厉斥责,他们会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把那些隐藏在心中的残酷事实鲜血淋漓的告诉我。
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必须努力。
不然你就要离开了。
以至于我自己都学会了淡定从容面对这件事。
我本来是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