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朔风裹挟着寒意,难耐的气息浸透到了骨子里,单是?被这风拂一下面庞,便觉得像是?被利刃划过一般。

清思殿中暖融融的,与屋外的凛冽之意截然不同。博山炉孔隙间袅袅雾气缭绕,细细闻着,透着股浅淡的梅香。

朱贵妃正听各局女官上报完了年底的事,纤手翻看?着手中的书册,轻声道:“今年宫里的花销,似乎比去年要少些?”

女官回道:“是?,今年各宫的份例本就少些,且去年有公主出降,越王又?纳了良娣和?媵人。今年算下来,着实?要比去年少得多。”

朱贵妃轻笑了一下,温声问?:“你刚才说的,阿吴那边是?个什么事?”

“今早浔阳公主进宫了一趟,走了后吴昭仪便摔了寝殿内的东西。”女官垂首站在那,清晰的将事情给描述了遍,“昭仪还让人将四皇子打了几戒尺,再后来的事,婢子便不知晓了。”

香炉上的烟雾模糊了朱贵妃的柔美面容,却将其衬托得愈发出尘脱俗。顿了片刻后,她摇头无奈道:“大过年的,打孩子做什么呢。你一会去同她说,让她收着点?脾气。”

女官应了是?,几人躬着身缓缓退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朱贵妃方道:“晚上不必去紫宸殿,今年宫宴就在咱们殿里办。圣人待会就来了,记得交代?膳房将菜做得重口些。”抬眸环视了一圈,疑惑道,“三郎呢,刚才不是?还在里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刚才有东宫的人来过一趟,殿下便出去了,许是?有什么急事。”锦宁轻声说了句,随后拿了一小碗汤绽梅摆在案几上。

庭院里风声呼啸,触目皆是?枯枝,一簇青竹便是?当中仅剩的一点?绿意。

徐晏立在那簇青竹旁,听着几道风吹过竹叶时?的沙沙声,棱角分明的面上蕴含着怒气,下颌紧绷。过了半晌,涩声问?:“都退回来了?退回来了?”

听着是?问?句,然声音小得出奇,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几道声音。

本就已经没法?子改的事,只?是?心里到底不愿承认罢了。

“是?,三娘不愿意收,都给退回来了。”去送礼的亲卫低着个头,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怒气,遂压根就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被这怒火给殃及了。

只?那么一瞬间,徐晏便觉浑身无力?到了极点?。

似乎怎么做、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徒劳无用的。掩在衣袖在的手握成拳,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然而身子却早就被冻得麻木了。

“可有说什么话??”徐晏缓了良久,才能稍稍透过气,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亲卫摇了摇头:“臣没曾见到三娘,三娘也没交代?话?。”

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徐晏紧了紧拳头,最?后又?无力?的松开,挥手让亲卫退下。自己失魂落魄在院子里站着,抬眼看?向漫天闪烁星子,忽的便忆起了今年元日。

宫中元日惯例要办筵席,彼时?顾令颜一大早的便到了宫中赴元日宴。筵席未开始时?,她径直去了东宫寻她。

他恰好去了紫宸殿议事,她便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见了他时?,顾令颜脸上也没有半点?等?待时?的焦灼与烦闷,反倒是?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一方砚台,是?我阿兄刚从歙州带回来的,你一会得了空记得去瞧瞧。要是?不喜欢,我那还有别的,再给你送过来哦。”

“我还给你穿了个挂饰,你看?好不好看??”

她说那是?送他的新年礼,愿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那时?少女眉眼弯弯,笑靥如画。

正是?元日,刚又?解决了件颍川郡的事,他心情算是?不错。望着顾令颜唇角的那抹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我库房里有几样钗环,待会让人拿给你。”

顾令颜梳了个凌云髻,却只?戴了几朵绒花和?一支碧玉簪,并无多的点?缀。他想着那几个钗环繁复精致,戴在她头上应当是?好看?的。

“好呀。”她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撇过头,小小声地说,“那上元节,我们一块去西市看?花灯好不好?我想要繁云楼最?漂亮的那个花灯。”

可他没能如她所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时?她面上含羞带怯,对他送的礼物极为宝爱。可如今,她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便直接让人给退了回来。

一点?儿都不在意,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了。

风更大了些,思绪渐渐回笼,徐晏蹙着眉,想起他似乎不记得那时?是?怎么答的顾令颜。但却记得,他未曾陪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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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几笔画完后,顾令颜让人将画给收起来,自个起身往正院去。

路上碰着了顾容华,扯着她叽叽喳喳地说:“阿姊你刚才去哪了呀?我还想说,你晚上要不要玩陆博呢。”

“刚才去了池边暖阁。”顾令颜听了她的声音便忍不住莞尔,“你想玩陆博?”

顾容华挨着她撒娇:‘我都行呀,又?不知道你想玩什么,就把能玩的东西都搬去正院了。一会守岁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说笑间,俩人便已经缓步行至正院外。隔着栅栏往里瞧,便是?满院子的灯火通明,一盏盏橘色的灯点?在四周,虽是?冬日,也不觉得冷了。

“刚刚才传来消息,圣人重责了楚王,甚至连明日的元日宴都不让他去。越王那边,似乎是?解了禁足,今晚的宫宴倒是?去了。”顾审站在回廊下,捻了捻指尖,“不知是?为什么缘故。”

顾立信眉心却是?一跳,斟酌着问?道:“外面可有什么别的说法??”

顾审摇了摇头:“没,我看?多半是?天子家事,楚王跟咱们也不熟。别管这个事,等?等?后续再说。”

“楚王打小就是?个墙头草,为人一向谨慎小心。”顾立同冷笑了声,“这次也不知是?着了谁的道。”

正说着,眼尾余光瞥见顾令颜几人要从院外进来,顾审便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

“阿耶,你到时?帮我留心着点?,我想让大郎出去外放几年。”顾立信追在后面说了句,眉眼中尽是?担忧,“他说想去偏远些的地方。”

顾审没曾回头,只?淡声道:“他想去就让他去,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想去哪的时?候,我何曾拦过你?”

顾令颜几人进来落了座,不多时?菜便一道道上齐,众人饮了杯蒲桃酒,便开始用膳

几个小的用了一会便饱了,到处跑来跑去的。

因今日是?除夕,便没什么人管束规矩,只?有几个婢女在身后跟着,怕他们给摔了。

杜夫人扯着顾若兰几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会话?。

“阿娘,今年上元咱们一块出去看?花灯好不好?”顾令颜转头冲着旁边的李韶说了句,忍不住小声抱怨,“你都好久没跟我一块去看?过花灯了。”

李韶愣了片刻,也想起来几人上次出去赏灯,似乎还是?四前的事了。

“行,咱们到时?候一块去。”李韶这次答应得爽快,眼中氤氲着笑意,“我既答应了你这个,那今年的花灯,是?不是?该给我赢一盏回来呀?”

饭毕漱过口后,顾令颜被拉着去玩樗蒲。

“咱们说好了,输的人可是?要赔一碟子糕点?的。”顾容华鼓着腮帮子说,“是?要明月斋的糕点?哦。”

然而玩了几轮下来,输的人次次都是?她。

顾令颜点?了点?顾容华的额头,笑问?道:“你个坏家伙,你说说,你得赔我几碟明月斋的糕点?啦?”

连输几局,顾容华将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最?后哪怕是?顶着众人调笑的目光,她也甩了手说不玩了。

窗外呼啸北风撞击了会纸窗,顾令颜靠在凭几上,脸上带着笑意望过去,从漏了一道缝的窗牖里,看?到了璀璨银河。

她是?不大喜欢这样冷的晚上的,一下子又?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熬夜替徐晏穿那个玉佩的情境。

编了数次结,选了不同的珠子给那玉佩作配,却怎么都不满意。最?后折腾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算完。

但今日却又?格外的暖,从窗缝里涌进来一股冷风,分明是?刺骨的,却让人觉得缓过了气。顾令颜揉揉眉心后,将面前的糕点?推到一边,饮了口桑葚酒。

顾容华跑去旁边看?顾许等?人下棋,顾令颜陪阿柳几个玩了一会后,也慢悠悠的踱过去跟着看?了起来。

却见顾证手上拿着本书,便问?道:“三哥,你看?什么呢?”

“没看?。”顾证摆了摆手,“祖父刚从房里拿给我的,我怕忘了,就拿在手上了。”

顾令颜接过瞧了眼,发现是?本《尚书》,翻看?了会,轻声道:“这上头的注疏,可是?谁新作的?”

“是?圣人为广平王时?作的。”顾证小声道,“祖父让我拿着瞧瞧,将来说不定大有用处。”

顾令颜看?了眼作注人,抬起双潋滟杏眸,想起上次在校场时?从角弓处瞧见的字,便疑惑地问?出声:“这上头作注疏的人表字敏贤,可圣人的表字,不是?季娄么?”

顾证睁大眼,往周围瞥了眼,见其他人都专注着游戏没注意到,方才低声道:“你怎么能记混这个?圣人表字正是?敏贤,否则当年朱家阿翁也不会为了避讳改敏为明。”

“表字季娄的,是?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