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细碎雪花还在不停下着?,北风打着?旋儿将雪吹落在树梢,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这一片白,再没有旁的颜色入眼。

掉了一地的青梅没人去?拾捡,被那簌簌落下的雪花往上又覆了一层,原本?的青色更是看不见了。瞧上去?,仿佛一个一个甜酸可口的滚雪球。

徐晏攥着?拳头,忍了许久,方才?将那阵火气给忍了下去?。

“殿下?”沈定邦又唤了他一声,“撞落了殿下的青梅,我去?让人多买几盒子回来,赔给殿下吧?”

徐晏喉结上下滚动,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不必。”

沈定邦摆了摆手,朗笑道:“这怎么行,就算殿下不缺这东西,是我的过错,我也应当赔的。只是没想到,殿下也喜欢用?这些酸的吃食。”

风更大了些,不少雪被风刮到了睫毛上,糊住了眼。

徐晏没答沈定邦的话?,抬手抹了一把雪粒子,眼底布满阴翳,冷声问:“你住这?何时住的?”

沈定邦稍一愣神,眼中露出了些许诧异:“我父兄这几年都不在长?安,先生不放心我一个人住,从今年秋日来长?安起,就一直让我住在这。殿下每次来的时候,不是都见着?我了?”

明明每次来时俩人都打过照面,这次却偏要问他何时开始住的,难免不让人觉得是没事找事。

只一句平平淡淡的话?,甚至说话?那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令徐晏心脏瞬间揪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原是一直住在这。

徐晏扯着?唇角,哂笑了一声,浑身?萦绕着?阴冷沉郁之气。凝了沈定邦半晌,最终咬牙切齿道:“离她?远些。”

沈定邦今日着?了身?云鹤纹牙白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云纹带板精致小巧,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同抱着?个沾了雪水泥水小匣子的徐晏比起来,尤显清隽雅致。

“为何?”沈定邦微微笑着?,眼底却不似面上显现出来的平静,“殿下虽是太子,也要讲些道理,我为何要离她?远些?”

徐晏进了回廊,眸中翻涌着?暗色,冷笑道:“你不会?不知,从一开始,她?便是定好了要嫁给孤的。十?岁上孤便认识她?,如今已过了数年,凭什么不能让你离她?远些?”

“殿下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沈定邦带笑的面容淡了下来,将偶然飞到袖子上的雪花拂去?,“若论起来,我母亲是吴郡人,吴兴同吴郡离得近,我幼时时常来往于吴郡,同三妹妹一早便识得。”

徐晏冷冷看着?他,手指紧紧扣着?那个匣子,几乎要将指尖嵌到缝里?去?。

手上钝痛钝痛的,然而被风一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僵的,没多大会?就没了知觉。

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他周身?气势凛冽,压迫感十?足,沈定邦却没曾变了面色。蓦地,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是你自己不珍惜的,是你先待她?不好的。”

脑子轰然炸裂,周遭充斥着?耳鸣声,旁的声音再不能入耳。天地也猛地倒置,脚下站立不稳,差点?摔下台阶。

过了半晌,徐晏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咬紧牙关看向沈定邦,眸子里?红了一片。

抬了抬手,才?发现只剩下一股无力感。

沈定邦笑了一声:“我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

“滚。”良久,徐晏才?从喉咙眼里?挤出这两个字,手上一个用?力,那个本?就不十?分牢固的木匣子瞬间被捏碎一角。

生怕里?头仅剩的三两颗青梅再掉出来,便不敢再用?力,改成了轻轻握在掌心里?。

下了雪,宫里?马球赛是没了的。没再管身?后冷冷看着?他的沈定邦,徐晏沿着?回廊往外走,脚步酿跄滞缓。

雪更大了些,顺着?风一道吹进了回廊。

沈定邦撑起伞,绕开地上滚落的青梅,闲庭信步般走在雪地里?。伞太小,革靴上染了薄薄一层雪,连衣角都有了片霜色。

他到青梧院时,顾令颜刚吃了碗炖梨,漱过口准备小憩片刻。见他进来,便又让绿衣先去?将屋里?的炭火灭了,温声问:“沈阿兄怎么来了?”

沈定邦晃了晃手里?的小盒子,笑道:“刚出去?了一趟回来,正巧看到繁云楼新出了果脯,就买了些回来,正好给你送来一盒。”

顾令颜让绿衣接了,轻声道谢:“我都好些日子没去?西市,竟不知道繁云楼开始卖果脯了。”

“是。”沈定邦在旁边软垫上跪坐下,道,“我尝过,味道不错。酸酸的,当是你喜欢的。”

将盒子打开,里?头的果脯腌得亮晶晶的,让人瞧一眼便觉口齿生津。

因刚用?过饭和炖梨,顾令颜便只拿银叉选了一块最小的,酸甜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一下子便用?完了那一小块。

绿衣在旁虎视眈眈,生怕她?接着?吃,顾令颜却是自己盖上了盖子,浅笑道:“我倒是有些舍不得吃了。”

沈定邦饮了口手边茶水,身?子斜倚在凭几上:“昨日先生问我,过完年可要跟阿证一块去?河西。”

本?朝文臣武将并未明确区分,朝中高官大多都曾在外领兵过,将家中晚辈送去?河西等地历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沈阿兄的意思呢?可有同家里?说过?”顾令颜偏头问他。

“说过了。”沈定邦回道,“我父亲同叔父都愿意,只是我祖父不大乐意,说家里?部曲都没上过战场,没法子护我周全。”

士族门阀大多以军功起家,吴兴沈氏也不例外,族里?曾有多人在军中任要职,家中部曲无数。

本?朝以来,除去?边疆,内地叛乱少有。比起之前数百年的混乱,竟是少有的宁静。

如此一来,士族豪强手里?的诸多部曲,便失了用?武之地。除了需要部曲陪着?上战场的,其余世?家都有削减部曲数量。

沈家这一两代大多没上过战场,家中部曲尤为多余。

顾令颜手肘搁在案几上,撑着?头看他:“听说当年沈阿翁年少时灭新罗,便没带部曲。怎么到了阿兄这里?,就舍不得了?”

沈定邦朗笑了几声:“我亦是在信中这么跟祖父说的,他自己当年便是如此,怎么到如今还拦着?我了?三妹妹的想法,同我倒是不谋而合。”

看着?他离去?时凝了笑意的眉眼,顾令颜也弯了弯唇角。

又拈了块果脯送入口中,顾令颜转头说:“味道挺不错的,过年前去?让人帮我多买几罐子回来,摆在屋子里?,来了人就拿出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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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趁着?一众京官放元日假前,却要在宫里?办一场马球赛。

众人俱是前往观赛。顾令颜咳疾刚好,本?想瘫在家里?不动的,却被顾立信给兴冲冲的拉着?去?了:“我年纪大了不凑这个热闹,你几个阿兄也得上场,去?瞧瞧他们。”

往宫里?去?的路上,顾立信趁周遭没人,私下里?对李韶说:“今年上场的都是些年轻儿郎,到时好好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

“都有谁?”李韶掀了掀眼皮子。

顾立信数了自己听人说过的几个名?字,低声道:“这个虽是寒门出身?,家中在鲁地却是大富,又年纪轻轻的做了司农寺主簿,前途不可限量。”

“还有那左家小郎,也好丹青。又是家中幼子,身?上担子轻,可以有功夫陪着?颜颜四处作画玩乐。再有,他是丹阳人,离咱们吴郡不算远。”

“也行。”李韶本?来听的津津有味,自个琢磨一会?后,忽的变了脸色:“丹阳左家?不行,那位也是丹阳郡的!”

顾立信呆滞片刻,方才?想起本?朝皇室出身?丹阳徐氏,便摸了摸鼻子,劝道:“我看挺好,是哪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我瞧着?岑家小郎也不错啊,如今在秘书省供职。”

李韶心里?掠过数个人选,又一一划过去?,想着?想着?,便觉得头疼了起来。

刚好到了皇城,索性便不再想着?那些破事,尽数抛开后说:“待会?我观马球时,亲眼见见就知道了。”

一行人到的算晚的,场上已经比过两轮了,现下恰好是休憩的时候。宫人正在一点?点?锤地,防止被马蹄溅起黄沙遮了视线。

顾令颜甫一进去?,便扯着?人问:“刚才?如何啦?”

她?扯着?的人是温妙,微微一怔后便答道:“先前那一场是刑部同光禄寺的,光禄寺胜了。”

“啊!”顾令颜瞪大眼,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是刑部输了?”

旁边另一人插话?:“是呀,刑部愿意上场的人少,大多都是临时从旁边拉过去?凑数的。拢共才?进了一球,不输才?怪。”

顾家二郎顾诀如今便在刑部任职,不但没赶上那场,竟然还输了,顾令颜眉眼瞬间便耷拉了下来。先前的那股子兴奋劲,一下子被浇熄了大半。

“哎呀,我记得那一球还是你二兄进的呢,别?不高兴啦。”温妙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语声轻柔。

然顾令颜还是有些不高兴,嘴唇紧紧抿着?,抻着?脖子看向场中。

旁边有少女惊呼:“呀,这会?是东宫同门下省的,太子亲自上了!”

“门下省大多都是阿翁和阿叔,哪凑得齐人,肯定又得临时从场上拉人。”另一旁着?大氅的少女撇嘴说了句,压根都懒得往场中看了。

徐晏骑着?匹通体乌色的大宛马,手里?执着?杆画杖进了马球场,却在瞧见对面之人时,稍稍愣神。

“我阿翁非得让我们来顶上的,没想到竟是刚好对上殿下。”顾证扬唇高声道,“上次说好的马球没能如愿,今日总算有了机会?。”

徐晏颔首,淡声说了几句话?。

余光不经意间,竟是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偏过头从远处看去?,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百合髻,长?裙曳地,回眸同身?旁人浅笑。

虽隔得远,却仍旧能感觉到她?同人说笑时,那顾盼生辉的模样。

随后她?望向场中,看的是门下省那边的位置。

徐晏又抬眸朝顾证同他身?旁几人看了眼,脸色微微沉下。

不多时,东宫司直便骑着?马,往东宫众人那边传消息:进不进球不要紧,总之不能让沈六郎进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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