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徐晏微微怔忡一刻后,瞬间就变了脸色。
“殿下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赵闻又问,“好好儿的,殿下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没理会一脸惊讶望过来?,估摸着是在?心里打量他是不是病了的赵闻,徐晏阔步往前走。
待回了东宫,才让侍从将铜镜拿出来?。
脸上完好无损,仅仅是因?刚才打过一架有些许的狼狈,但却没有半分的伤痕。
同?沈定邦面庞上的各种痕迹比起来?,没人会相信是他二人打了架。
“殿下,你瞧什么呢?”万兴立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
太子面色阴沉,他也?不敢在?这时候触了他霉头,连声音都放低了许多。
徐晏将袖子往上扯,露出紫了一块的胳膊,眼睫低垂:“去太医院拿点跌打药回来?。”
身上的疼痛还没消停,到现在?更是跟散了架一样的疼,胳膊上的伤痕历历在?目。都在?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斗殴,是真的。
可?偏就脸上没伤。
看到他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万兴魂都差点被吓飞了。然而太子显然是不愿说的模样。他愈发的不敢问,领了命后急急忙忙的往太医院去了。
跑着去的,不敢有半点耽搁。
徐晏坐了良久,轻阖眼眸休憩了片刻后,忽而就笑了一声。
他突然就想起来?,刚才打起来?时,沈定邦那股不要命的架势。即便他挥起了拳头,对方也?是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但沈六打他时,总是要虚晃一招,在?他伸手格挡之时,却又换了个攻击的方向。
当时以为他不过是以此为对敌路数,还想着此人花样未免过多了些。
现在?想来?,对方虚晃的那一招,都是朝着他脸上来?的,然而最后落向的地方却是别处。没有一拳一掌是打在?他脸上、脖子上。
“倒是个人物?。”徐晏嗤笑了声。
万兴刚好取了药进来?,听了他这话一头雾水,不知道说的谁。只摄手摄脚走上前,道:“殿下,药取来?了。”
徐晏淡淡应了声,让他叫药放了后自个退下。
往胳膊上擦药时,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他便突然间想起小时候跟越王几人打过架后,她便会急匆匆的替他去太医院讨药来?,而后动作轻柔的替他上药。
一面上药还要一面担心的说:“三哥哥,不怎么疼的,你忍忍就好啦。实?在?不行,我给你呼呼呀。”
小巧又粉嫩的指尖,给他胳膊上脸上仔仔细细的涂药。
每当这时,他便会轻哼几声。她以为人人都是她么?不过是这么点伤,谁会怕这一丢丢的疼?
又不是谁都跟她一样,染了病吃个药都要还絮叨半天。
幼时同?越王等人打架,虽以少对多从来?没输过,但父亲总是会很生气。气他又闹了事,每每都会让人再打他。彼时祖父崩逝,没人再宠着他,对面人多,父亲也?不信他的话。
皇帝总是说,若不是他先想好了要揍人,有备而来?,又怎么会以一对三还能?次次都赢?
因?父亲都不信他,越王等人便愈发的嚣张起来?。
直到那日生辰,被越王几人堵住后他又将越王给揍了一顿,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要挨罚的准备。
在?清思殿里,当着皇帝贵妃等人的面,顾令颜一脸愤慨地说:“是那个穿绿袍的大哥哥先要打这个哥哥的……”
她将越王和?楚王等人干的事、说的话讲了一遍。娇娇软软的小女郎,手舞足蹈的描述着画面,所?有人下意识就相信了她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将越王揍成这样,却一点惩罚都没受,心情好极了。于是他笑看着顾令颜,说:“唉,你这人说话真好听啊。”
俩人初时很好,却越来?越糟糕。
傍晚的风凉到了骨子里,然而暖黄色的夕阳沿着敞开的窗牖,铺满了整座殿宇。
徐晏坐在?窗边,盯着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手,却半点都感受不到暖意。
万兴从太医院取来?的疮药摆在?旁边,他却没什么心思去涂。蓦然想起今日打斗时,沈定邦在?他耳畔问的:“殿下痛么?”
痛,怎么会不痛。
却不是身上痛,是心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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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四角凉亭内,重?重?纱帘遮住里面两道窈窕身影。一只素手拎着茶壶,斟了半杯茶水递到对面人跟前,温声道:“公主以为,我刚才说的话如何?”
武陵看着面前茶瓯,头皮一阵发麻,尬笑道:“你说的不错,他二人是该避嫌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找上门来?的人是顾盼。顾盼虽脾气不好鼻孔朝天,却不像顾若兰,每日虽笑嘻嘻的,内里不定有什么坏主意,心眼比谁都多。
“颜颜年?纪也?不小了,我祖母和?母亲还准备再给她相看人家呢。”顾若兰说了几句,眼角溢出几滴泪珠来?。拿帕子按了按后,抬眸看着武陵。
本来?眼中只是蓄了一汪薄薄的水雾,被她拿帕子按过后,一双眸子水润润的,带着轻微红肿,让人瞧着便知道定是受了委屈。
武陵更为尴尬,几乎是不敢看她一眼。
这人从小就怪会装模作样的,但却向来?不肯服输,什么都得占了上风
“还要劳烦公主,帮着劝劝殿下了。”顾若兰握着武陵的手,言辞恳切,“殿下就像以前那样,不就挺好?”
以前那样?以前哪样?
放在?从前,任谁也?想不到徐晏会如此。按着众人心中所?想,若是顾令颜有一天不再缠着徐晏,他定是浑身松快,不屑一顾。
可?谁也?没预料到,顾令颜倒是洒脱走开了,那个缠着人不放的,竟变成了他。
武陵没再想下去,同?顾若兰说了好,道自己会去同?太子交代。
从池边回去后,顾令颜没敢再在?路上做半点耽搁,径直回了先前的宴席处。
一进去,就被顾盼给拉到了一边:“你刚才去哪了?浔阳公主还派了人过来?找,说想跟你说会话却没见?你人影。”
“啊?”顾令颜有些讶异,“我饮了两杯蒲桃酒后有些燥热,说要出去走走醒一下酒。旁边公主府的婢女就将我引去了池子边上,然后……”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然后碰见?了太子。”
到现在?,她也?没想清楚,徐晏到底是不习惯,还是不甘心。又或者,他终于在?她不再缠磨以后,生出了一点可?怜的喜欢?
若说这是喜欢,那他的喜欢,未免太过于让人发笑。
顾盼倒抽一口凉气,捧着她的脸左右看了看:“真是……怎么哪都能?碰上,他不是一贯不爱来?这种场合么?”
太子赴宴的时候极少,且浔阳公主同?他关系一向淡薄,送帖子时不过是依了礼数,压根就没想过他能?来?。
“不知道呢。”顾令颜叹了口气,眉梢耷拉了下来?。
那双潋滟眸子里,没有半分旁的神情,顾盼看了好一会,方才放下了心。
已?近黄昏,筵席上众人渐渐散去,浔阳只是先前来?问过一次,而后却没再让人来?喊顾令颜。
却是在?走时,亲自送了个锦盒过来?:“我府上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小玩意,你若看的顺眼,就拿着把?玩。”
那锦盒外绘着仙宫图,惟妙惟肖,漂亮到了极点。即便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东西定然不俗。
顾盼一脸的诧异,想说些什么,却被顾若兰给拉住了。
顾令颜在?车上便开了盒子,是一对红珊瑚耳珰,瞧着润泽泛光,是个人都知道定然价值不菲,并不是浔阳口中所?说的小玩意。
“她倒是会想。”顾若兰唇角轻俏,带着三分的嘲弄,“吴昭仪几个子女里头,也?就她最敢想,且还有点脑子。”
风顺着车帘的缝隙吹拂进来?一点,顺着衣袍的袖口钻进去,顿时令人浑身一个激灵。
顾令颜靠在?车壁上,垂眸看了眼指尖。
今日同?太子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应当、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回去后,顾令颜去了趟沈定邦的住处。
侍从忙里忙外的,医士正在?厅堂里头开药剂。见?到顾令颜进来?,沈定邦急急忙忙从椅子上起来?相迎。
却因?起的太急,许是扯动到了身上伤处,面容一下子僵硬,扭曲成一团。
“沈阿兄。”顾令颜大惊,急急忙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小声问道,“你这伤,可?好些了?”
沈定邦摆了摆手,只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一点皮肉伤,都没流血,没事。”
顾令颜却指了指他的唇角,轻声道:“你嘴角都还有条血印呢,怎么会没流血。”
少女伸出跟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他的面庞,那手指莹白柔嫩,指尖还带着一点樱粉。
沈定邦蓦地感觉,心跳似乎都漏了半拍。
不自在?的别过脸去,道:“就这一道血痕,没什么事。”
是最开始太子一拳挥过来?时,他没来?得及躲,被打到的。彼时还在?衣襟上都留了痕迹。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沈定邦低下头,看着涂了薄薄一层药膏的手背,“我不该在?公主府上同?太子斗殴。”
顾令颜给他倒了杯茶,无奈道:“沈阿兄,你怎么会同?太子打起来??”
沈定邦微垂着头,过了半晌才答:“我腰间那个虎形玉佩,太子问我是谁给的,我说是你给的。他不大高?兴,便打了我一拳。当时旁边没别人拦,我怕出事,就跟他打起来?了。”
他这话一说完,顾令颜瞬间就信了大半。
徐晏向来?是个霸道的人,从来?都不愿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沈定邦拿那幅画去做了个玉佩,同?她当初送的镇纸刚好撞上,太子不乐意,脾气上来?了直接出手,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也?不该同?他打。”顾令颜道,“如此一来?,有理都变成了没理。”
本是太子单方面殴打人的事儿,演变成了俩人斗殴,隐瞒起来?都得费不少功夫。且沈定邦功夫不及太子,受的伤是显而易见?的重?些。
太子除了瞧着狼狈了点,却压根都没伤到。
这事谁吃亏,一目了然。
沈定邦点点头:“我知道的,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