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太子登门,并非小事。

按理来说,应当是提前?通传,而后顾家众人有品级的换上朝服,无品级的则着盛装,至大门口?列队相迎。

然而太子这?次甚至没等人出来迎,也没让众人来拜会,直接就进了门,底下仆役具被?唬了一跳。

所幸太子幼时?时?常来往于顾家,众人倒有经验,不至于完全的手足无措。短暂的忙乱过?后,又?重新有条不紊的将事儿给?做下去。

杜夫人便只派了童子来告诉顾审。

青衣小童退出去后,顾审将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淡声道:“等会再让他进来,我把话说完先。”

顾令颜重新将门扉掩上,转过?身?去背靠着门,十?指抵在门上,浑身?无力?。

“祖父。”顾令颜低垂着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顾审梗着个脖子看她,轻咳了两声,摇头道:“你年纪轻,懂什么呢。左不过?是听外人赞过?她两句贤良,说贵妃不争不抢万事以圣人为?先,将来必在史册上留下贤名。”

顾令颜眉梢微动,指尖下意识抠着门板,哪知常年没修整,门板上突出几根木刺,一下子戳进了指甲里头。

怕惊动顾审,打扰他养病,将痛都憋进了肚子里。

“她从小那性子,哪是甘心做个贤德人的。”顾审嗤笑,“幼时?就跟你长?姐二姐一个样,什么好就必须弄到手。”

“她十?六岁嫁了秦王为?妃,而后秦王被?立为?太子,她也跟着入主东宫。太子惹了猜忌又?被?贬为?广平王,去封地路上感了风寒,贵妃衣不解带照料月余,怕有人下毒甚至亲尝汤药。”

“最后苦尽甘来,先帝复了当今的太子之位,她也重新做了太子妃。”

这?是顾令颜第?一次正式听人说朱贵妃的事,往常虽在外面常听人说起,但也只是零碎听个七七八八,真假难辨。

除去死对头,祖父很少背地里谈他人私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听顾审说这?些话

——为?了说给?她听

顾审几乎是从嘴角溢出了一抹嘲讽:“圣人登极,以怕外戚揽权为?由,即便朝臣多次奏请,也铁了心不立皇后,只册封她为?贵妃。”

宫里这?么多年,只有朱贵妃一人在正一品夫人之位,剩下的淑、贤、德一直空着。其余之人,哪怕是育有二子二女的吴昭仪,也屈居正二品九嫔。

听起来很特别,亦是万分风光。然而贵妃再贵,也不是和?皇帝比肩之人。

从明媒正娶的妻子、好端端的秦王妃太子妃,变成了贵妃、成了妾室,谁能好受?

顾令颜猛地想起了在行宫回来,病中那段时?日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的徐晏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冷冰冰的眼神,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她。

宦者声音尖细而又?缥缈,扯着嗓子说:“…册封太子妃顾氏为?贵妃…”

声音拖得?老长?,似要?穿透云霄,让天下人都知晓。

梦里的她忍不住质问,徐晏却只勾起薄唇冷笑一声,道:“给?你贵妃之位,已经是全了顾家的颜面,这?些年,朕实在是烦透了你。”

那时?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现在想来,应是那日被?太子嫌恶态度刺伤后,心底里害怕。

害怕自己成了朱贵妃。

徐晏本就不喜欢她,是明目张胆的嫌弃,丝毫都没有掩藏过?。顾家势力?,比当年朱家更盛,也更容易惹人忌惮。

顾令颜指尖轻颤,眼中涌上一层雾气,胸口?瞬间被?瘀滞住,难以喘息。

“你去休息吧,这?两日辛苦你了。”顾审叹了一声。顾若兰要?看孩子,顾容华性子跳脱,谁都没她这?个细心劲,从昨晚就熬了雪梨汁送来,可惜他没喝。

今儿一早便开始侍疾,自己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没跟顾审告退,顾令颜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阴云密布,空中飘散着细斜雨丝,砸在小水坑里,溅起了点点水花。她大口?喘了会气,方才感觉杂乱的心跳稳了下来。

从旁边拎了把伞往外走,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伞,钻入了斜风细雨中。

冬日雨天的寒气瞬间冒了上来,将她包裹住。但顾令颜却不觉得?冷,直到面前?立了道玄色身?影,一双革靴稳稳停在她面前?,袍底是织金螭纹。

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一直窜到头顶。

一下子冷极了。

“令颜。”徐晏堵住了她的路,声音沙哑,“等会我去找你,你同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顾令颜掀起眼皮,冷冷瞥了他眼,又?低下头行礼。

地上都是雨水,徐晏怕她沾湿了衣衫,急忙将人扶了起来,没让她行完这?个礼。

“师傅身?体?可还好?”他又?问。

徐晏身?量高?大,出书房的这?条小径又?窄,顾令颜的去路完完全全被?他给?堵死了。便只得?扬起脸,淡声道:“尚好。”

还带着些鼻音,朦朦胧胧的,黏滞模糊。

幸而几道雨丝斜打在脸上,眼中的氤氲雾气也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湿漉漉的清透眸子,因用力?咬过?而殷红的唇,衬得?一张鲜妍如画的脸愈发靡丽。

她正在仰头看着他。

徐晏顿了片刻,哑着嗓子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殿下无需怎么做。”顾令颜侧首避开他的眸光,垂下眼帘:“殿下是太子,令颜不敢生殿下的气。”

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面对一国储君时?,又?如何敢生他的气。

所能做的,唯有远远地避开。

这?就是还在生他气的意思。

心口?酸胀酸胀的,一股莫名的情绪翻了上来,徐晏盯着她瞧了会,紧绷的面容上带了些无措。

她这?么一张靡丽冷脸,将他来时?滚烫翻涌的心绪,浇了盆水下来,霎时?凉透了。

被?他一错不错的看着,顾令颜胸口?闷得?慌,举伞的手忍不住颤抖,低声道:“殿下若要?探望祖父,自行进去便是。令颜还有事,就不带殿下进去了。”

说罢,她便要?绕开徐晏,朝外走去。

徐晏往旁边挪了步,想将她拦住,哪料顾令颜直接走了种山茶的泥土,没给?他拦她的机会:“殿下进去吧,祖父病中还在等着。”

是小跑着离开的,树枝将衣衫轻轻勾了下,挂了个小口?子。

青衣小童到了门口?来请,徐晏也没立刻进去,反倒是在那呆立了会,想起了她氤氲了水汽的眉眼。

那分明不是水雾,当是她刚才涌出来的眼泪。

徐晏心里泛起阵恐慌,难道见到他就这?么令她绝望,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手心传来阵刺痛,徐晏抬起来一看,发现里面卧着根木刺。伞柄上光滑泛着红漆光泽,并没有破损。刚才这?只手曾扶过?顾令颜一下,应该是那时?从她手上带下来的。

是她手受了伤?

她小时?候很是娇气,哪怕是蹭红了下肌肤,也要?抽抽搭搭好一会,还要?边哭边说自己没事,让人不要?担心。那时?他最不喜欢她这?个鬼样子。

现在却又?恼火,她明明受了伤却不肯说。

刚才她指尖上,确实有一抹殷红,他先前?以为?是胭脂。

青衣小童又?请了一次,书房里还传来顾审的咳嗽声。来不及细想,徐晏举着伞抬步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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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令颜出书房后跑了好一会,待转过?弯回首没瞧见太子后,方才慢下了脚步。

已经走到了池边小凉亭下,低头一看,鞋履上沾了许多泥点子和?几片枯叶。

连豆青色的裙上,都染了黄色污渍。

裙角还被?挂了个口?子,脸上几点雨珠,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个鬼模样,她甚至都不敢回青梧院,生怕绿衣逮着她问东问西。

“怎么回事,裙子怎么这?样了。”一道温润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的无奈。

顾令颜抬起眉眼,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和?一张如冠玉般的面庞。“沈阿兄,没什么。”她道。

沈定邦叹了口?气,指指她的裙摆:“都这?样了,怎么还没事。是跌了一跤,不想让人知道?”

顾令颜一手将裙摆提起来,避免沾到更多雨水:“不是,没有跌跤。是刚才有些事情,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跑的急,抄近路沾上的。”

“下次慢些,又?没什么急事,跑那么快做什么。”沈定邦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又?问:“顾阿翁如何了,得?了风寒离不得?人,我过?去看着吧。”

顾令颜摇了摇头:“太子刚去了,阿兄还是等一会吧。”

难怪她出来的那么急,当是想躲开太子的。沈定邦看了眼天色,温声问:“先生让我今日做一篇赋,我刚在回廊里布置了些用具,你可要?去作画?”

顾令颜忍不住仰脸笑:“好啊,只不过?阿兄费心准备,最后到底是便宜我。”

俩人沿着水池绕进了回廊里,甫一进去,外面的雨势便更大了些,像是有半边天都塌了一样。

“共工怒触不周山也不过?如此了。”顾令颜勾着唇角笑了句。

沈定邦替她将纸展开铺平,拿镇纸压住角落,问道:“要?什么颜料?”

瞧着面前?雨景,顾令颜思量片刻,说了十?数样颜色,沈定邦便从盒子里头一一拿了出来:“颜料都要?了这?么多,你今日哪里画得?完。”

“画不完就改日接着画。”顾令颜挽了袖子往砚台里滴水,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移不开目光。

廊外风雨如晦,滂沱大雨顺着屋檐倾泻而下,水流如注。顾令颜一直抬眸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垂首提笔,开始挥毫泼墨。

沈定邦偏头看了她眼,握着鸡距笔的手却怎么也写不下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顾令颜已经画好了个轮廓。

“沈阿兄,你瞧瞧。”她轻喊了一声。

沈定邦垂眸看过?去,没放过?每一道角落,想要?挑出个错处来

——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的修了。

然而瞧了良久,却只能道:“好极。”

顾令颜唇边漾着笑,将笔轻轻搁下。先前?忙着作画没注意,现在放松下来,刚才被?木刺扎过?的指缝里头,钻心的疼。

洗了洗画笔,她道:“我今日画不动了,沈阿兄先替我收起来,我改日再画吧。”

沈定邦应了好,戏谑道:“指不定我哪日翻出来,忘了是你的就给?画完了。”

“那挺好。”顾令颜弯了弯眉眼,“省了我画剩下的,累得?慌。”

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每一下都沉稳有力?,是革靴踏在木回廊上的声音,咚咚咚的敲击在人的心房上。

俩人转身?看了过?去,瞧着一人着玄色圆领袍,裹挟着寒凉雾气而来,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布满了阴翳。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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