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风和日丽了好几天，天边半缕浮絮也少见。
腰细腿长的棕发女人看了一眼落地窗上的反射点，蓝色的虹膜环绕的瞳孔迅速缩小。
丽娜收回视线，将手里接好水的茶杯端起，捧到中心仿造山体结构的红木桌上，随即整理好身上的浅色西服套裙，坐上一边的沙发，把桌上的文件一个个翻开，简述内容后等待面前的男人下达指令。
秦风泽翻了一页，拿过笔敲了敲，左手拇指上的硕大蓝宝石熠熠生辉，比女助理的如水眼眸还要璀璨。
工作交谈尚不到一半，一个颇具重量的名字频繁跳跃在手机屏幕上。
秦风泽毫不意外，接起来时挥手让丽娜出去。
“庄总兴致不错啊，居然给我打电话。”
要是往日，庄晏可能一听见这声儿就不舒坦，但这种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车窗外的绿叶，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
“找你问件事。”
秦风泽看向窗外的晴朗天空，“哦？问什么？”
“那天把叶衡救上来的是你对吧？”庄晏的声音透过电话显得有些沉闷。
秦风泽挑起一边长眉，“嗯？这是要给我封口费还是感谢费啊？”
“说正事。”
秦风泽点点头，“哦，行，那我就细细讲讲。那天是我救他上来的没错，腰很细，皮肤很滑，小脸也漂亮，声音软软的很好听，抱着我吐水的样子都很好看……”
庄晏磨着后槽牙，语气陡然加重，“秦风泽！”
“哟，我就说说感受，怎么了？”
“……”
秦风泽噙着一抹笑，“白随醒了吗？怎么有空管这闲事了？”
庄晏沉下嘴角，“不说白随。我问你，叶衡那天走的时候，有跟你说什么吗？”
秦风泽摸了摸下颌，“这我得想想。本来他当时下地都勉强，非得自己走，我不太放心，毕竟我还蛮喜欢他这一款的……”
说到这，秦风泽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然后我就让人开车送他回家……不过他好像除了‘谢谢’就没说别的了。”
“怎么？这算不算重要线索？”秦风泽合上大腿上的文件，露出抹笑。
虽然和预料中的差不多，但庄晏还是沉下气，道：“我知道了，谢谢。”
“……还真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秦风泽站起身，一手抄兜，“曾经同窗六年，也没有幸听到过。”
他和庄晏从小就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长大了又是生意上的对头，就没和睦的时候，偏偏也是最了解对方性格爱好的人。
“哎。”秦风泽撑着桌子，语气里夹着好奇，“你还记得你小学那会儿捡到的小奶猫吗？就是折了腿还冲你呼噜踩奶的那只，我当时就看你稀罕的不行，可惜当时你家不让养……”
“好了，我要问的也问完了，挂了。”
秦风泽拿着手机对着屏幕，半晌，嘁了一声，坐回沙发继续看文件。
车稳稳停下，司机侧头提醒，“机场到了。”
庄晏应了一声，打开车门。
风贴地而起，裹挟着春天的活泼味道，飞鸟扑腾起双翼，翅梢划过天际，渐飞渐远。
叶衡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景，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暖风和春光都倾泻进来，又在手机上刷了一会儿视频和评论。
系统幽幽冒头，“今天不去广场弹琴？”
叶衡盯着手机屏幕摇头，嘴唇微嘟，“不去。”
自从某个路人录下的他弹琴的视频在某视频网站意外火了之后，点击日益增多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去文化广场凑热闹录视频。
叶衡被围观一天，受不住近距离的热情，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有意去迟了半个小时。
然而公共钢琴前已经坐着一个穿燕尾服的男士，正陶醉地弹奏。
去了却没看到视频中主角的人群散了一半，另一半人仍旧围着钢琴拍照，企图蹭点热度。
“其他有公共钢琴的地方最近也距离这里几英里，不想跑了。”叶衡修长食指划着视频，语调中泄露出了一丝怨念。
***
J市之大，是庄晏早就知道的。
比起J市，让他挫败的是，他对叶衡其实一无所知。
“是这了。”庄晏抚触到下巴上扎手的胡茬，随即竖起风衣的衣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正在播放的钢琴视频，心绪复杂。
画面上的人正是叶衡。
发尾卷翘的弧度，长而密的睫毛，上扬的唇角和梨涡，谁也难以替代。
他之前想过叶衡既然要逃，会不会在J市再飞去别的地方，好在这个视频横空出世一般忽然火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在网站上上传相似的视频，都是一样的背景，配上标题“精致少年广场弹琴惊艳众人”往国内视频网站一转，一时间在国内也获得了一定数目的浏览量。
广场很容易找，庄晏往前走，低头看了一眼振动的手机。
夏助理：庄总，分公司新推出的那款游戏被指角色和海报抄袭，我怀疑是雷氏的手脚。
庄晏划掉信息，继续往前。
人群由于琴音的存在并不吵吵嚷嚷，人数却也没有视频上所见的那么多，庄晏轻易地走到了包围圈的最前方。
立式钢琴前端坐的男人显然细心打扮过，黑色的燕尾服和领结，梳向脑后的黑发，绿色眼眸，手指修长。
钢琴曲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却也不显惊艳。
难得的一次炫技也没有惊起多大的浪花。
庄晏眉尖拧起，转头用英文问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女人，“请问，视频里常在这里弹琴的男生呢？今天没来吗？”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了然道：“你也是看了视频来的吧，听说那个男孩子这两天都不在这了，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弹琴了。”
听到一声谢谢，中年女人才抬头看，那人却已经转身离开，很快由新来的人向前补上空隙。
庄晏后退到人群之外，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的钢琴。
琴键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轻易回溯了记忆。
琴房里。
皮肤奶白的少年看了一眼谱子，起身拉上窗帘，隔绝了过于刺目的光线，打开灯。
钢琴上是一双稚嫩的手，指尖为琴键覆上温度，跳跃、舞蹈，愈见熟练。
周凡在一边教导，时不时颔首肯定。
庄晏坐在靠门边的沙发椅上，膝头放着一本翻开的书，显然对听弟弟弹琴这件事心不在焉。
“耀耀。”绵软清甜的少年音轻轻落地，随后扬起，“刚刚这里的音是不是弹错了？这里应该注意……还有节奏……”
周凡皱了皱眉，“刚刚没错音啊？”
叶衡抬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庄耀耐心道：“刚刚这一小段再弹一遍。”
随着熟悉的旋律重新响起，庄晏抬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耳朵里就灌满了非常郑重其事的提出问题以及解释如何正确改正的小奶音。
“你听，他一慌，多了一处，两处错音。”叶衡比了两个手指。
周凡尴尬地舔了舔唇，“你耳力不错。”
庄晏合上书，交叠双腿，看向虚心纠正错误的庄耀。
周凡看雇主看过来，急忙着想说些什么掩盖尴尬，“错音很正常，耀耀很有天赋，改正的也很快，相信会比我曾经教过的那些学生早两年考过十级。”
叶衡蹙起眉，觑了眼庄晏，却碰巧四目相对，对方抬眉敛唇，似乎在期待他的发言。
叶衡本来作为一名钢琴陪练老师，应该在庄耀下课后再来辅导，今天因为看错了时间提前过来，也就正好和周凡撞在了一起，索性就在旁边陪学。
叶衡之前听过周凡教学，现在又是现场感受，早憋了一肚子的话，趁着庄晏在，就有点想一吐为快。
庄耀一曲弹完中途出去喝水休息，叶衡才清了清嗓子道：“周老师，关于您的教学，我有一些不成熟的小意见。”
庄晏摸了摸袖扣，视线不变，周凡尴尬地咧了咧嘴，“什么？”
叶衡笑得温和无害，“我看您一直在教手指操，但我认为耀耀已经学了一年了，如果一直解决手指问题而不是了解音乐的话，很容易让孩子觉得枯燥学不下去。而且钢琴的教学应该分为基本功，乐感以及性格塑造。”
“基本功不用说，能够使手指灵活，给予人敏捷的识谱能力和恰当的触键。乐感能让孩子认识到曲子的强弱、快慢，以及各类感情记号的处理。我认为最为重要的，应该是性格塑造，它是利用钢琴本身的特性帮助孩子培养出更加优秀的性格。这样的话，例如在处理不同时期的跳音时就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处理，弹出来的曲子也更加优秀，音乐中的感情更丰沛有感染力，容易达到弹奏者应该达到的状态与作品所要达到的状态合二为一的程度。”（有参考）
“而且，钢琴考级是非常业余的水平，不应当以此为目标。”
周凡听了一大堆，艰难开口，“庄先生说了，耀耀不走专业，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
富人家的孩子学几个乐器，考几个级，拿来充脸面的，谁管这么多。
叶衡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越俎代庖，但他有自己的坚持，说出来根本不会后悔，此时只能略微担心地看向庄晏。
如果他多嘴说的这番话影响到他的这份工作，再影响到他完成剧情，就糟糕了。
庄晏只是一手拿着书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我知道了，一会儿我问问耀耀需不需要改变教学计划。”
叶衡一点一点平复完呼吸，朝庄晏展颜一笑。
唇角的小涡盛着光，渐渐地没在回忆中，却还会溢出来，灿烂夺目。
手机响了两声，这次是夏助理直接打电话过来。
“庄总，刚刚问过了，负责角色设计和海报的画师画稿和聊天记录都有早期的备份，澄清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雷氏碰瓷我们抄袭？”
“确实是他旗下的公司。还有……之前生日宴出事，故意挡着您去救人的葛鹏，也查出来了，这段时间他确实与雷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庄晏垂眸，忽然笑了声，声线低沉到近乎危险，“既然这样……之前收集的雷贺piaog还有商业贿赂的证据还在呢吧，还有他旗下那个交友app贩卖私人账号信息的事……对了，先别急着举报，最重要的是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记得联系社交媒体分时间段爆出来，嗯……他们还有个广告夸大营销欺骗顾客对吧？攒的证据有点多，都有点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