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和北方的不同,它的冷和冰都没有那么的鲜明,不是干燥冷冽的刺骨,而是带着点水乡润泽的潮湿寒冷,好像是战场上的两种交锋手段,北方的冬天就是那种真刀真枪明着进攻的凶猛,南国的冬季则是迂回婉转的纠缠。
又好像是一种恨亦或是一种爱。不那么鲜明直接,但同样有着彻骨的感伤。
因为那日为了美丽而脱掉外衣的凝香在目睹了无颜大人的美丽之后,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就病倒了,郎中过来瞧了瞧,说是害了风寒,需要静养。说也奇怪,这几日许多下人杂役都接连告病,一摊子活儿倒叫不足一半的人手来做,把若溪累的每天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倒头就睡。
本来她是用不着这么辛苦的和其他下人一样做那些粗重的活计的,由于玉夫人对她的格外照顾,时不时的赏赐她一些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搞得整个辛者房的人看见她的时候就如同看着一块会走路的黄金。
只是她这几天都没有到大内里侧去,因为她实在是害怕那日的那幕再次上演……
那天是钟无颜到大殿下的北殿品茶的日子,她悄悄从人群里跑出来,没想到却歪打正着的碰见了腹黑恶魔般的三殿下,卫飒。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服侍哪位主子?”他蹲在她的面前还比她高出一头半来,顿时一股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硬着头皮,若溪大气也不敢喘,头更不敢抬,说话好似炒豆子,“小的若溪,在常青殿做事,侍奉玉夫人。”
“哦,是她。”卫飒轻轻的应了一声,脑袋转过去看了一眼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两个人,“在那个女人手下做事,你的本事倒也不小。”
听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还有点失望,若溪忍不住好奇的往上撩了撩眼皮,暗想原来这个人在宫里真的是无所忌惮,无法无天的嚣张。
“小的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是承蒙玉夫人青眼赏识给口饱饭吃。”
“生了张巧嘴。”他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然而在若溪舒了一口气的功夫,他的身子又蹲了下来,俯身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姿势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最后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颊上,命令道,“抬起头来。”
“小的……相貌丑陋,不堪入目,看了小的的人保证是三天吃不下,四天睡不着,五天……”
“哪那么多废话。”他出其不意的探出两根指头捏起若溪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和他对视。
那黑与白之间,不是纯净的明亮,仿佛是带着几多愁怨似的忧伤和痛楚,又夹杂着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吓到的痕迹,卫飒注视着这对眼眸,仿佛它是一对没有底的深井,冰冷带着让人舒服的沁凉,勉强挪开自己的视线,末了,叹了口气,顺手摘下她头上那朵歪歪的鲜花。一步步的走远了,嘴里还哼着若溪那天听过的小调儿。
等到他完全消失,若溪才惊醒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脸颊忍不住一阵发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接着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嘛。”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溪被三殿下调戏这件事,很快就在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引来许多其他宫殿的侍女丫鬟,杂役奴仆们纷纷过来围观,这次被三殿下看中的女人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是每一个来看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摇着头,叹着气,不无可惜的离开的,好像是在看一颗硕大的美玉被一坨狗屎砸中那样的惋惜。
很显然,卫飒是美玉,若溪就是那坨让美玉蒙尘的狗屎。
凝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目睹着若溪泰然自若的继续手里的活儿,而窗外面又是一群来围观的少男少女,忍不住发发牢骚,“我是真佩服你这副忍的功夫,若溪姐,这些人到底还有完没完啦?”
“对不起啦凝香,影响你休息了。”若溪回头歉意的对着她笑了笑,将手里绞好的帕子放到她额头上,顺手探了探,“你还在发烧,不要这么激动。”
“人家根本就没有发烧,那只是因为看见了无颜大人的美貌而特别激动而已啦,”凝香一把抓下脑袋上的冰毛巾,抖了抖发丝上的水珠。
然而屋外的鸡鸭鹅们还在喋喋不休。
“哎呀呀,就是她啊……”
“三殿下啊……”
“好可怜啊……”
凝香在屋里听得一口银牙咬碎,狠狠的说,“若溪姐,我可以放出大黄来把她们统统咬死么?”
“咬死就太狠了,吓跑了就可以了。”若溪平静的回答。“但是那样一来的话……”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凝香的大脚丫子噼里啪啦的跑到外面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响亮的狗吠和救命以及哭爹喊娘的声音……实在是让人头疼的哀号。
凝香拍着两只手,舒心的笑着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若溪姐?”
“那样的话我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恶奴。”若溪叹息着把后半句话说完。
“那又怎么样,反正玉夫人那么喜欢你。谁也不敢去嚼舌根的。”
若溪这次放下手里的盆子,认真的看着她,“越是觉得安全的时候就越是危险的时候,居安思危你懂不懂?而且,我们只是服侍别人的奴才,是下人,玉夫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罩着我一辈子,其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能有着依靠别人的想法,那样的话,只能是自己死的很惨。”
就好像当年的那个小公主那么信任着自己未来的驸马,她相信那个好看的男孩子会在那个雨夜为自己打开大门,面带微笑的把自己迎进去,泡姜茶讲笑话,哄她高兴,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最终也是全部过去了,在没有他的情形中,在家破人亡,国灭族绝的情况下,全部过去了。像那夜的那场来得快,走得急的滂沱大雨一般。急速的冲刷过后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
“若溪姐?你怎么了?”凝香见若溪愣愣的发呆,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没什么。”
凝香毕竟是躺了许多天,身上没什么力气,自己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我今年十五,你今年十六,才比我大一年而已,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是经历过很多事一样,有时候你说的话,我要想好几天才能想明白。”
“那怎么了,”若溪无所谓的耸耸肩,拿起抹布擦拭着屋里的古董花瓶,“若溪姐说的话有道理不?”
“有道理。”凝香狠狠的点了头,“是特别有道理啊。”
“那你听就是了呗!”若溪把抹布往她身上一丢,“现在若溪姐我命令你回床上躺着去!”
屋外,天青色的衣服的下摆一闪而过,镶着金银丝线的靴子带着淡淡的佛手香的味道,向着大雄宝殿的位置而去。
一路上,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点莫名的笑意,书童宝焰一路小跑的跟着他。因为昨晚又是莺声燕语的一夜风流,今日的早朝自然卫飒还是没有赶上,本想着如同往常一样的在府里休息,没想到老皇帝却一个旨意把他召进宫里,中途他听到辛者房里有犬吠和人声的喧哗,所以打算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让他瞧见了她,以及听到她那篇说辞。
这世界上本来就不能有着依靠别人的想法,那样的话,只能是自己死的很惨……
原来她狡猾的外表下竟然有着那么洞彻的了然,卫飒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相貌一般,身材平平的小丫鬟很感兴趣。
“宝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吩咐道,“正午的时候你找个借口把若溪支开,不要让她回自己的房间。知道了么?”
……
正午时分,忙了一个上午的若溪筋疲力尽的拖着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挪的往常青殿后面的杂役房走着,因为玉夫人的特殊照顾,所以她可以自己单独居住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比起睡大通铺的凝香来,已经好了不少。
房门就在自己两百米远的地方,若溪给自己加油,幻想着回去抱着烧鸡啃的美好生活。忽然,路边的雪堆里窜出个人影,吓的她往后倒了几步。
这个人身材不大,显然不过是十几岁的样子,但是说话极其老成,瞧见她之后,两只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一点类似失望的神情,让若溪好生奇怪。
“这位小哥,你有什么事么?”她好脾气的微笑询问。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小兔崽子光化日的跳出来吓老娘一跳,有事赶紧说,没事就给老娘滚一边呆着去。
宝焰显然没有看出她肚子里的意思,也和气的点了点头,“这位就是若溪了吧?我家主子听说你做饭的功夫很好,所特意派我过来请你到厨房去指点指点。”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老套,让人没有挑剔之处。
若溪皱了皱眉头,“请问,你家主子是哪位?”
宝焰瞬时拉下了脸,“怎么?听姐姐你这话的意思是要看这说话的人是谁才能决定去或不去了?”
天!这话可闹大了,在这个大皇宫里,最怕的就是这点!因为你永远的料想不到也许今日还势同水火的两个主子明天就好的能穿进一条裤子里。若溪暗暗骂自己一时大意,说话不谨慎,赶紧满脸堆笑,伸手抻了抻宝焰的袖子,“哎哟,瞧我这张嘴,小哥你教训的是,能给小哥这样的人才的主子做饭,是我的荣幸呐!得,我这就随你去。”
宝焰嫌恶似的抖了抖手把她的一对鬼爪甩开,眉心拧得好大的疙瘩,暗暗想着三殿下现在的审美简直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那一边,卫飒正趁着正午下人们吃饭的时间一个人悄悄溜进了常青殿的后身,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从北数第三件正屋的门上镶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绿色的颜料写着:白若溪。看来这里就是她的住所了。这位当朝的三王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子做这种偷鸡摸狗一样的行径有什么不妥,反而优哉游哉的在她的房间里仔细查看起来。
抽屉,床板,花盆,铜镜,每一样都没逃过他的眼睛,坐在桌案旁边观察房间的卫飒,忽然视线落到了梳妆台的一个小木匣上,木匣的年代显然已经久远,整个红色的木质都露了出来,有些地方还有些腐朽糟烂。但依旧能看出上面淡淡的描画痕迹,古朴直朴的雕工,卫飒一眼便认定这不是南朝出产的东西。
打开来看,里面果分为三层,每一层都是一个精致的小抽屉,当他翻看到第三层的时候,俊逸的脸上浮现起得意的笑,伸手拿出里面一个玉坠,掏出袖子里早已经准备好的玉簪将两者合二为一。玉坠很妥帖的就挂在了玉簪的头顶,颜色一致,纹路相称,分明就是一个完美的整体!
“这一次,狡猾如你,该要怎么解释呢?白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