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以前洗过一些容知衍的衣服,多半时候她都是折好放在架子上,等他看见了,会自己拿进去挂。
这么长断时间,她洗的衣服都不重样,可见容知衍衣服不少,必然也不是一个衣柜能装得下的。
衣帽间挂着不同颜色的西装,腕表、领带、纽扣……包括领带夹等大小物件都分门别类地呈现在不同的分区。
顾湘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了。
这简直比电视里那些总裁的衣帽间更全面,甚至这样的纵深程度都还不够,在尽头又出现了拐角。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怀揣着无数个“就看一眼”的心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临界点。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是不太对的。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准备赶紧溜回去。
也就在这时,里面有了点响动。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落在了地上。
一想到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顾湘就有点走不动道。
如此整齐划一的衣帽间有个突兀的因素,总让人好像不那么愉悦。
而且衣服脏了也是她洗,考虑到尊重劳动成果以及某种强迫症因子,她实在没忍住要去帮忙捡起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无声无息的,竟然也有人在里面。
少年半裸着上身,皮肤在幽暗的冷光里有如玉瓷,肌肉紧实而富有力量。
可能是身高缘故,平时看着颀长清瘦,不曾想衣物里竟是藏着这样不显山露水的风景。
这应该是一张世间罕见的绝美皮囊。
如果没有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怕疤痕的话……
伤痕过于残忍,顾湘不由吸气,然后飞快捂住了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容知衍觉察到动静就飞快回过头来,恰好见到边上那小半截身影。
姑娘白着一张脸,双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红晕渐渐爬上了眼眶,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容知衍藏在会晦暗里的眼眸骤然一沉,眉头罕见地深深皱起。
带了一丝愠怒,他伸长手臂一把拉过身后的帘子。
顾湘脚底就像是冻住一样,挪不开步子。
透过那一小条缝隙,看他飞快扣起衬衫,动作尽显烦乱。
他应当是很生气。
顾湘收回视线转身靠在橱柜上,没过多久又听“哗啦”一声,不等她惊醒,容知衍已经随意拽着件外套走了出来,经过她的时候视若无睹,很快就消失在了衣帽间里。
她确定容知衍是生气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生气。
没忍得住,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着。
这伤不该存在于容知衍这种身份的人身上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那样地养尊处优,为何在人生的某一时期,会经历如此惨痛的折磨?
顾湘浑身泛上冷意,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等恢复了些力气以后,才麻木地走出去。
外面已是晨光浓烈,一轮炽热的太阳在天边大放光芒。
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了容知衍所在的痕迹,他应当是不在这儿了。
回过神来,她习惯性地扯来平时那个抱枕放在肚子上,挤压感令她稍稍安心。
顾湘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原书剧情,确定自己没有看到有关于容知衍这段不同寻常经历的任何描述。
不对啊,容知衍虽不是书中主要人物,但也足以能够影响主要人物,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吧。
她反反复复地想,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书有详略,世界却是丰满完整的。
书中把东方兰写得坏到极致,心态扭曲到令人发指,同时也把她的儿子也描写宛如妖魔。
当初顾湘看的时候,只觉得反派坏的没有道理,现在看来,世间任何事都有其因果。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某处可能早已有所暗示。
顾湘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口却犹如冰渣堵塞,又冷又难受。
容知衍靠在宽敞舒适的车后座上,半阖着眼,神色散漫地看窗边景色。
刘旭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不停在前面说话。
偏偏容知衍现在心情极差,不仅一句话没听进耳朵里,而且还因一股窜上的邪火踹了椅子。
刘旭闭紧了嘴噤若寒蝉,容知衍的心情越加烦闷了。
表面上丝毫没显露半点情绪,但容知衍非常明显地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沉了很多,又闷又累,平日里那种从容荡然无存。
好像走出了舒适区那般惶然无措,没有头绪。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清晰地浮现出顾湘惊恐的小脸,一种无力感顿时又蔓延开来。
同一时间,顾湘也在客厅里坐立不安。
每当她记起容知衍板着脸走出衣帽间的样子,就觉得万分地懊悔。
也有了很多消极的猜想。
一直以来看起来那样风轻云淡的一个人,那时却好像突然被撞破了什么,方寸大乱地怔在原地,很快又伸出手去,局促而粗暴地扯过帘子,手忙脚乱地挡住身体上这令他憎恨的罪恶。
可想而知,这处的不完美,对于他而言有多么难以启齿。
然而却被她给撞见了。
*
容知衍是在下午的时候回来的。
顾湘不在。
小餐台上的白瓷瓶放了一株太阳花,鲜嫩欲滴,金灿灿地融在光里,显然是新换过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走去伸出手习惯性地捏了捏柔软的花瓣。
指尖留有淡淡余香。
是太阳的味道。
容知衍立在一侧,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指尖类似于花粉的细小颗粒,漫不经心捻了捻,微弱的磨砂感。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
容知衍回过头去,看见顾湘背着手,慢慢止步于墙边。
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两道细眉微敛起,澄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神色透出一股子坚定。
容知衍的表情沉沉的。
微蹙的眉宇里,仍是透着一股很深的介意。
不甚明朗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本人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好像又在等待着什么。
顾湘背在身后的手绞成一块,迎难而上地往前走了几步。
迎着容知衍冰冷的视线,动了动唇。
没发出声音来。
容知衍眼中闪过疑虑,端详着正在努力挣扎的顾湘。
她好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非常努力地调整呼吸,才勉强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但所幸容知衍听觉尚且还行。
“今天早上……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介意……”
声音哑得就像是得了重感冒。
顾湘边说边在心里捶地,尴尬到想钻地缝。
暗自内疚地咬了咬唇,半天没听见回应,这才怯怯抬起眼睛看他反应。
容知衍的面色依然冷淡,眼睛里深不可测。
静默良久,容知衍似乎是终于松动了下。
身后手机恰到好处地嗡嗡响起。
容知衍视线清冷扫过,转身去接了电话。
顾湘站在原地,听出他在商谈正事,神情慢慢变得落寞,自觉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她不由得反问自己,是不是道歉不够诚恳。
她不是没有想过写小作文,但后来又想,容知衍或许更加介意别人特殊来对待。不痛不痒的怜悯更伤自尊,因而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现在看来,即便如此,效果也仍是没好到哪儿去。
“小容总,洛京三世桥的项目开发事宜,最好还是当面详谈,尤其是就……”
容知衍听着,侧身回头,捕捉到那抹垂头丧气的身影,微微失神。
直到电话那头叫了他两次,才又回到了话题。
——
接下来有两天,顾湘都没能和容知衍说上话。
整日消沉在宿舍,复习的时候也总是不由自主飘开心思。
导致她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精神萎靡。
下午的时候接到杜茗慧的信息,说是班主任叫几个人去选定练习册,杜茗慧想要顾湘陪她一起去。
郁闷了好些时候的顾湘正好也想透透气,顺便拿着不会的数学题问问杜茗慧,于是欣然答应。
黄昏的时候,顾湘辗转几路公交车到了学校。
按照约定地点,在学校门外的那条马路口等了许久。
眼看天色渐暗,却迟迟不见杜茗慧的影子。
顾湘又尝试着打了几个电话,回音是无人接听。
又等了十分钟,顾湘决定不再等下去。
刚转过身去,就见那昏暗的灯光下走过来一道人影。
那是个瘦高男子,穿着破烂,长发掩盖着五官,下巴胡子拉碴,但依稀可见熟悉轮廓。
顾湘认出那人是顾明朗后,立时踉跄退后半步。
那周身的戾气,显而易见他并非只是单纯来找麻烦。
顾明朗走进一圈亮光里,冲着顾湘嘴角咧开,笑得毛骨悚然。
顾湘呼吸一滞,转身就跑。
之前顾湘都是跟着容知衍走正门,并没想到学校侧门靠近后山,一到晚上就人烟稀少。
离正街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这个速度也不知道能不能跑过去叫人。
顾明朗连绝望的时间也没多留给顾湘,一看顾湘要跑,飞快就冲了过去。
堪比天上猎鹰追捕地上的兔子,一爪子就把她拽到了身边,狠狠挎住。
顾湘大喊救命,声音从那指缝里淌出来,瓮声瓮气,含糊不清。
顾明朗眼看着就要把顾湘拖去那早就准备好的面包车,这时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气流声,不知从那儿飞驰而来一辆黑色跑车,停在了那面包车的前面,挡得非常之嚣张。
顾明朗愣了,骂咧出口。
这时就见一个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神态冷峻,阴沉的眉眼透着危险的杀戮,周身嗖嗖地冒着寒气。
顾明朗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冲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