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很快掩去这抹意外,道了一句。
“您很幸运,遇上这样一位良师益友。”
说这话时，又是真心诚意为他而喜悦着。
容知衍抬起眼来,对顾湘笑了。
顾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他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甚至于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意外，只觉得内心暖意融融。
这样冷漠的人，竟然会拥有这么感染力的笑。
顾湘整个人也放松了些，没有刚才那样如坐针毡了。
她甚至敢往前走一步——
“我可以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
容知衍直接问,“你想看什么？”
顾湘那根手指像夜里生长的植物,畏畏缩缩地伸展开来。
“那个红色的木头做的东西。”
容知衍准确无误地掏了出来，“木头做的榫卯玩具。”
“你做的？”
“嗯，小时候无聊,做了好多，不过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了。”他拖着那红漆木头的榫卯玩具，带着一点的回忆的味道，“这是我送给先生的礼物,他一直收着，才留到了今天。”
顾湘将手放在膝盖上：“可惜了，你做的这么好，想必之前那些也会很好看，为什么不留着。”
容知衍哼笑一声，“有的东西，只留一件就足够了。多了就不珍贵了。”
说着就将榫卯玩具重新放了进去。
顾湘怔然,双手收紧了一些。
就在她不再敢发言的时候，容知衍又翻找出一只草编的娃娃。
“你听说过草绳傀儡的传说吗。”
顾湘摇摇头。
“相传有一个小男孩，他落水失踪了，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他的母亲忍受不了丧子之痛，就去寺庙里寻找高人，用草编的娃娃锁住他儿子的灵魂，后来她养大了草绳娃娃，儿子就回来了。”
“用什么养草绳娃娃？”
“焚香，献血，祈祷，诸如此类玄妙的方式。”
顾湘静默片刻，“不过最后总算成功呢，也不枉费多年的等待。”
容知衍不置可否，“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能承载的希望太过渺茫，用这么多年的时间来养大一个诡异的草绳娃娃，不如从哀痛中走出来，再生一个孩子。”
顾湘问，“你不信吗？”
容知衍望着顾湘，像是有些困惑，“值得相信吗？”
“我是信的。”她的腰往后些微放松了下，“如果那件东西对我太重要，甚至我完全不能没有它，哪怕怀着一点侥幸，也是值得我尝试的。”
容知衍侧了侧身，“嗯，继续。”
在他颇有兴致的注视下，顾湘稍微愣了愣神，最后还是尝试着调整呼吸，不疾不徐说着自己的看法。
“我个人认为，事情的本身不是玄之又玄的事情，而是孩子是母亲过于重要的东西，所以值得这个母亲去执着。而神话之所以成为神话，不就是因为它是残酷现实的对立者么。它能扩展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途径来成全一些妄想，就是想让人们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
因为紧张，她说得有些费力，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抬头看过去。
发现他靠在老木床头，微微蹙着眉思考着什么。
容知衍为了感受顾湘所说的，因为重要的东西而执着，却怎么也无法真切体会到。
他好像应有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
可就算一无所有，他也没有什么缺憾和渴望。
他找不到顾湘所言的，向往美好的心情。
原来他的世界，和别人真的不一样。
“真的该这么较真吗。”
他淡淡发问。
顾湘琢磨了一下，说出了个折中的回答。
“有时候吧。”她慢慢补充，“真要说的话，有些是值得坚持的，有些又是需要学会放下的。现实和传说毕竟不一样。”
容知衍笑着看她，“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顾湘：“……”
本来就是要看情况的嘛。
容知衍继续补刀：“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一则故事。老和尚教小和尚，第一天要学会坚持，第二天要懂得学会放弃，当人类真是不容易，不仅要学会坚持，还要在坚持的时候学会放弃。”
顾湘干笑了几声。
然后望着手中那个草绳娃娃沉默地勾起唇角。
“这个娃娃很好看，是谁编的？”
“当时一个小孩子拿给我的。他家是这里的茶农，但现在已经搬走了。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叫什么了。”
顾湘摸了摸娃娃草绳磨粗的痕迹，“结合刚刚那个传说，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承载了一些有关于保平安之类的祝福吧。”
缓缓抬起眼，却看见容知衍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对。
像是又被冒犯。
在他幽深瞳眸的注视下，她的笑容渐渐退去。
顾湘急欲解释什么的时候，容知衍又似轻轻叹了口气，视线扫落之际，眸色暗了暗。
“是的。”他用平静的腔调不疾不徐道，“我小时候经常生病。他们那边有种说法，小孩生病是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这个时候绑一个草绳娃娃，就能帮生病的小孩子挡灾。”
待他重新看来，眼睛里又没了那份冰冷。
“冉伯喜欢这些民间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就留着了。”
顾湘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有些释然地微笑。
“能不能挡灾不知道了，你那位朋友挺心灵手巧的。”
那娃娃着实可爱。
容知衍看了顾湘一眼，站起身来，将娃娃递给了她。
他洁白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挽了两圈，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
“给我？”顾湘吃了一惊。
容知衍又将娃娃往前递了递，“既然你喜欢，就由你来保存。迷信这个东西向来心诚则灵，我不信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可这不是对小娃娃才有效吗，她又没有娃娃，哪里用得着？
但她也不敢造次，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了。
“谢谢。”
容知衍站在顾湘身前并没急着走，而是偏偏头往她脚上瞧了瞧。
轻描淡写地问了句，“现在你感觉怎么样了？”
顾湘忙反应过来，转了转脚，“好像没什么事了。”
那截楼梯并不长，她只是滚到了转角，起来的时候脚痛得厉害。应该也只是崴了一下。
这样说起来，也算是很幸运了。
容知衍却突然蹲了下来。
在他伸出手时，顾湘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却还是被他握住了脚踝。
容知衍的力道很轻缓，接触面很少。
顾湘不敢乱动，整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样。
脚踝处的温度很冰，就像是春寒料峭中刮来的一阵风，可她的背后却开始冒汗。
查看完毕后，那只手就离开了。
那抹淡淡的，却深入骨髓的冰凉却还流连着。
他站起身，挡住顾湘身前橙色的光，“你今天是怎么想的，穿这种鞋子爬山。”
语气中有种淡淡的揶揄意味。
“没想到会这么难走。”
容知衍静默良久，眸光在她身上打转。
顾湘表现得有些不自在，乌发中藏着她通红的耳根。
“虽然伤势看起来不严重，但你准备怎么熬过这么长的山路？”
顾湘咬了咬唇。
容知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将她这一抹转瞬即逝的小心思也看在眼里。
最后见她好像也没什么主意，这才慢悠悠开了口。
“身上有创口贴吗？”
顾湘摇头。
容知衍好像是已经对她无语了，放弃了询问，转身拉开了书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
顾湘有些难堪地望去。
虽然还是少年，但已有玉树临风的姿仪。
宽阔的肩背和窄瘦的腰在白衬衫里初见形态。
他迎着光芒而立，清瘦的轮廓沾上一圈金边。
在那几乎超出现实的橙色霞光里，骨骼纤长的手指白得像玉，指尖缠绕的一根长长红绳显得异常鲜艳夺目。
很快，他转了过来，顾湘眼光及时闪躲开去。
她用了大把力气去找回呼吸，容知衍却毫无挣扎地半蹲下去，捧起了她的脚。
脱鞋，搁在膝盖上，在她逃避时巧妙地按住。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顾湘迟迟没能醒过神。
紧张忐忑的心情，在她卷起的脚趾里暴露出来。
容知衍轻轻拍了她的脚背，漫不经心说了句，“放松，这么害怕干什么，又不是给你剁脚。”
女孩雪白的脚在他手心里就像一堆雪，被轻轻捧着，美得相当脆弱。
容知衍将一张纸叠成薄薄的豆腐块，按在伤口处，再牵拉红线绕过她的大脚趾，轻缓地在两头固定住。
他的动作很是麻利，那红线在他指尖来回穿梭，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笨拙。
顾湘愣愣地望着他专心的神态，从眉宇到睫毛，从鼻梁到唇角。
最后，她的目光被眼角那颗泪痣吸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