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亮隔着一层朦胧的云挂着梢头,在灯光未及之处洒下片片银白。
顾湘回房间披了一件制服外套,在自助餐区热了一杯巧克力奶。
敲开薛蔓房门的时候,她正木讷地坐在窗户前面,生无可恋。
好不容易在席梦娟那里扳回了一局,没想到最后被蠢笨的亲哥捣了乱。
席梦娟乐见其成吧。
顾湘放下牛奶后并未多言,提醒了一句就要离开。
正走到门前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沙哑的音调冷冰冰飘了过来。
“站住。”
顾湘脚步一顿,侧转过身去。
只见薛蔓撑着椅子慢悠悠地站起,行尸走肉般朝她挪过来。
披散着头发,背着月光幽怨地看过来,表情冷冰冰地。
“顾湘,我对你不薄吧,你为什么背着我做这么龌龊的事情?”
顾湘表情很困惑。
“您……为什么这么说?”
薛蔓冷笑了一声,指了指顾湘的手背。
“告状了是吧?我就知道,世上没有几个女人能在他的面前坐怀不乱,没想到连你都没有点自知之明。”
顾湘又诧异又好笑。
那个“他”,指的是辛辰?
“所以你这是在说我对那位辛家的少爷,有非分之想?”
薛蔓的沉沉地盯着顾湘,眼中冰冷的嘲讽变成了一种憎恨。
“还不承认是么,你手上的伤是辛辰包扎的吧,那个结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别抵赖了。”
她步步靠近,身后带了一片浓黑。
“上午那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辛辰,原来都是你在缠着他,我防来防去,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身边人。”
顾湘不知道薛蔓到底在埋怨什么,对她的神经质发言很是摸不着头脑。
“我不知道您到底把我想成了什么,但我明确地告诉您,我和那位辛家的大少爷只是偶然遇见,他给我包扎伤口也是出于一个医生在见到人受伤的本能反应,就是处理伤口而已,后来因为他找不到去红豆楼的路,我出于本职工作引他过来,也就只有这点事,我全都讲给您听了。”
顾湘其实还想说,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总以为别人要这个来威胁你。
你自己受到了背叛,就把污水泼到你身边所有人的身上。
你自己思想龌蹉,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龌龊。
……
但好在仅存的一线理智约束住了顾湘。
咄咄逼人地去硬碰硬,在这个时候讨不着什么好处,说不定到时候薛蔓一气之下把她拖去东方兰面前告状,到时候又是一个弃车保帅,说不定还会连累了姑婆。
顾湘语毕,忍着气憋得满脸通红,直直地盯着薛蔓。
对于顾湘算得上是肺腑之言的一番话,薛蔓却仿佛根本不信。
她斜斜睨了一眼,哼笑道,“你别跟我装模作样的,你那些心思我难道还不知道吗。不就是喜欢辛辰嘛,那你帮我,我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容忍你待在他身边,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和我一致对外。”
顾湘简直觉得自己三观都要崩了。
“你、你什么意思?容忍我待在辛辰身边?”
“是啊。”薛蔓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望着顾湘,“不懂?好吧,就是古代的通房,你别跟我说你连通房都不知道。”
顾湘简直不可思议,“不好意思,我对那位少爷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绝对不会去当什么通房。”
丢下这句话以后,顾湘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身逃离了这个充满恶臭的房间。
路过客厅时,阴差阳错瞥见大理石台上那把黑色的伞。
它孤零零歪在墙壁上,像是探究地望着顾湘。
顾湘气得背后直冒汗,看着那伞头昏脑涨的。
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走过去拿回了那把伞。
就算是要扔,也要仍在一个僻静的地方。
一路上疾步奔向房间,就连出来倒垃圾的悠悠对她打招呼也没看见。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回想起刚刚与薛蔓那恶心人的对话,还是坐立不安。
想想从今早到晚上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下山的时候被拖摔了跤,薛蔓没怎么受伤,她这个被拉去垫背的倒是挂了彩。
未来得及处理伤口被辛辰发现,包扎的手法又成了她勾引的证据。
还没解释清楚,就被一通妾室外室言论洗脑。
能把一个人侮辱到这个份上,薛蔓也是很厉害了。
顾湘直被气得坐立不安,连呼吸都在发抖。
也真是此刻,她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薛蔓这里不能再待了,她必须另谋出路。
*
清晨,顾湘被一缕偷跑进来的阳光照醒。
姑婆发来简讯,说家里临时有事,需要远行,原定于今天的聚会只好取消。
顾湘不熟悉地按着表妹用过的旧手机,发了条收到的消息。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金灿灿的从湛蓝天空洒下,让满山苍翠都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
悠悠看顾湘没精打采,在吃早餐的时候提议休息日踏春。
没给顾湘拒绝的机会,从食堂出来几人就架着她往山坡而去了。
悠悠,施琳,李芳菲和赵成四人每个人装备齐全,带了各种锄头铲子等工具,沿着环山公路往前,最后在岔路口进入了一片雅静的林子。
顾湘缺乏运动,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多久能到?”
赵成背着一个包,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翻过这个小山坡就到了。”
顾湘喘不匀气来,“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每次翻过山都还有一座山。”
赵成道:“我真没骗你。”
说着就站在山坡的高处朝着远方指了指,“不信你看。”
顾湘踉踉跄跄地几乎手脚并爬抵达山顶,在看见远处壮丽的景色时,再没心思叫苦。
眼前山谷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在清风吹拂下,泛起层层波浪。
李芳菲在后面赞叹:“今年开得比往年多啊。”
悠悠趴着一棵矮树,“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多的,这个地方又没有游客参观,所有的花都是野着长。”
赵成喝了口水,“要不我说,容家不把这块地开发成景点真的可惜了。”
悠悠斜斜瞪了下,“这是人家的专属度假景区。”
赵成回了句嘴,“他们每年都要搞团建,你有看过哪一年度假在这儿了?”
赵成和悠悠争论不休,顾湘跟着李芳菲已经慢慢摸着往下走。
在几座桃花盛开的小山丘里挖蕨菜和清明菜,几人装得盆满钵满。
“净地就是好,就连野菜都能挖的手软。”
施琳回忆着童年,“可不是,小时候一到春天,全都跑去踏青,小小一座梅花山都被撸秃了。我尤其记得,下面那些推小车出来卖炸烤的,那鸡腿简直了,肉这么一小点,胳膊粗的面团。”
顾湘深有体会,“不如叫炸面筋。”
李芳菲挎着篮子走在泥泞的土地里。
“你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我们那个时候漫山遍野地跑,这些野菜吃都吃不完,根本没有人跟我们抢。”
赵成笑道,“那倒是,我小时候没人陪我玩,爸妈又都在工作,我只能一个人在家里面看电视,横着躺竖着躺,结果六年级毕业我就突破了一百八十斤,这还是后来瘦下来的。”
施琳笑了声,然后问起顾湘,“顾湘,你是在哪个区?我在心安北道。”
顾湘摘到折耳根的动作一顿,背后有了一丝汗。
“没。”她将野菜放进袋子里,“我不是在城里长大的,我刚刚说炸面筋,是因为我家人也这么出去卖过。”
她自贬着笑了笑。
施琳恍然大悟,有一些尴尬,“这样啊。”
顾湘从深深的泥土里提起脚来,轻轻呼了口气。
差一点就露馅了。
路途耽误了一些时候,采完了野菜便临近中午。
“走过这一段路,会有个冉闻故居,我们就在那儿吃饭。”
赵成对第一次加入的顾湘贴心地介绍。
顾湘今天没想到会走这么多路,穿的鞋不对,磨破了脚,现下正杵着根木棍走。
闻声后困惑,“这个冉闻先生,是谁?”
在旁边陪着顾湘的李芳菲解释,“是近代一位大文豪,他的文章有很多都收录进中小学生教材里,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赵成接话,“听说和容老爷子有很深的交情。”
李芳菲道:“以容老太爷那个身份,跟谁关系不深?话说到这我想起个事来,前段时间还闹了个笑话,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拖家带口跑来认亲,说跟大老爷是失散多年的堂兄弟,老太爷总共没几个孩子,这又给憋出好几个私生子来。”
悠悠也记着那件事,“我记得,当时调查的几天里,那家人真是把自己当老爷小姐,使唤下人拿出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劲儿,可把大家折腾坏了,奇葩事迹从厨房流传到洗衣房。第三天的时候,在客房里还住得不乐意,不知道去哪里听了一耳朵,非要跑到茂林阁去住,一家子五口人在大厅里嗑瓜子看抗日神剧,音量开到最大。”
顾湘犹豫地道出疑惑,“他们胆子这么大?”
悠悠知道顾湘是在好奇什么,直接开门见山。
“他们运气好,大少爷那几天不在,席梦娟和席长河也没管,整天趴在栏杆看猴子似地往下望,估计是想看戏。”
“不过我记得,大少爷在他们搬来茂林阁的第三天晚上回来的,正好撞见那家子其乐融融看电视,那家人倒是很热情过去招呼,侄儿表哥什么的喊得亲热得很,结果容知衍就直接问了句,咳咳——”
悠悠清了清嗓子,学着容知衍寡淡清冷的调子说道:“你们现在住哪间?”
“回答,禅木。”
顾湘:“然后呢,他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