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朝衡这样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就算是为了病床上的外婆,他也得回去。
容夫人确实讨厌他，讨厌到不想看到他。
但这不意味着容朝衡就可以用逃跑的方式,脱离容夫人的掌控。
容朝衡对于容夫人而言,不止是一种耻辱,更是彻骨的仇。
她不会轻易放过容朝衡，宰不了，至少也要将他牢牢拴在身边。
而且容朝衡，他还有外婆,他要是逃了,容夫人的恨必然第一个发泄到外婆身上。
当他想，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路。
至少有父亲容青山在，而他再显得听话一些,废物一些，尽量不刺激东方兰，她应该不会太失控。
毕竟身为容家主母，她越是拥有的多,就越是犯不得错。
容朝衡心里如此想着。
他心里也忐忑，有些话自己都不信，但看到床上的外婆，他却又不得不信。
“那你准备多久回去。”
“我不知道，或许很快，他们就要来了。”
顾湘一惊，“什么意思？”
容朝衡黯然,“你以为我真的能躲得过他们的监控么。我没有地方可去，唯一能去的也就只有这里了。只要容家要找，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我。之前容家人没有出现，或许是他们还没有发现我的失踪，也或许我消失的时间，短暂到他们根本不屑来找我。但无论什么原因，我总有一天会被押送回去。”
容家人在容朝衡的脚上套有枷锁，一头是他，另一头是病床上他的外婆。
他望了过来，眼中有凄凉。
“笼子里的鸽子，在外面飞个半天，没人会找，但飞久了，就有人来逮了。或许那个期限就快要到了。顾湘，今后你别来了。”
顾湘睁着眼，愣怔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朝衡的唇角牵起，“你要装作不认识我，我害怕连累你。真的怕。”
他的神情几乎哀求。
顾湘心里就开始发酸。
“好。”她虽然如此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
很多事情，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的。
顾湘从医院里面出来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雨。
乘坐公交回到容家。
顾湘抬头看着巍然而立的主楼，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好渺小。
“嘿，顾湘你发什么愣呢，薛蔓小姐可就要回来了，还不准备准备？”
她回过神来，看着施琳回头灿然笑着。
顾湘深吸一口气，拍打拍打自己的脸，甩掉了周身的消极气息。
刚开学，薛蔓为了能在新学期赢过席梦娟，匆匆去自己父母房里吃了饭就赶紧回卧室写作业。
顾湘好几次看到薛蔓想不出题而毛躁到扯头发，走过去悄悄一望，还是自己擅长的文综，想要帮她解惑，却又只能忍住。
最后干脆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学习，自己跑去茶话会。
八点多，施琳要去给容妙准备晚上的感冒药，临走之前拉了顾湘出去说事。
“湘湘，是这样的，我有个亲戚病了，必须得去探望，但我明天又正好值班，所以你可不可以先帮我顶替一下，我回来就还你。”
顾湘思索了片刻，答应了。
“好的，我明天帮你代班。”
施琳还以为顾湘会婉拒，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了。
“真的么，你太好了。”施琳兴奋地拉起顾湘的手。
“不客气，我反正也没什么事的。”
施琳喜不自胜，“我找了好多人，他们都忙，还好有你。你放心，你值班那天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急。”
“对了，还没有问你多久值班呢。”
“在后天。”
“后天可以，后天我刚好有空的。”
施琳如释重负地去给容妙冲感冒药了。
顾湘既然都出来了，也不想再进去听他们八卦，自己一个人在大厅里转悠。
遥遥看见自助茶水间，顾湘陷入了沉思。
容知衍的话，如今又回荡在耳畔。
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呢？顾湘觉得自己好像懂，都有不太确定。
直到后面有人叫她，顾湘才如梦初醒。
“这里有奶昔吗？我想喝。”
顾湘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
他穿着一件休闲的连帽衫，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微仰着头，用一种命令口吻说着。
顾湘不认识他，但这趾高气扬的气势，应该也是容家某位少爷。
“我找找。”顾湘应道，然后上下翻找了起来。
身后的人等得不耐烦，“你做过事没有啊，怎么找这么半天都找不到。”
顾湘歉意地回过头来，“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对自助餐区不太熟悉。”
那人表情松缓了些。
“哦，原来是新来的啊。”他的眉梢高高挑着，“那算了，你就直接给我冲杯咖啡吧，我也不刁难你了。”
大晚上喝咖啡，看来又是一个熬夜的。
顾湘在咖啡机上捣腾的时候，又来了个人。
“你怎么下来了？”
“席哥让我下来给大家拿水，你也真是的，刚刚叫你也没听见，害得我也下来跑一趟。”
紧接着那人也发号施令。
“那谁，三杯可乐。”
顾湘微微侧头，瞥见一抹灰色身影。
不用特地去看，光从两人交谈的语气，都能想象出会是怎样的神态。
顾湘被纨绔气息包裹着，心里面其实多有排斥。
对游戏展开高谈阔论，言谈之间都是脏话，内容也完全无法去听，要不是以戏谑的语气打趣不相关的人，要不就是对自己的投机取巧各种自豪。
各种污言秽语甚至拔高着音量讲出来，仿佛能在其中找到优越感。
顾湘一向对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不喜。
“那女的也不过是故作矜持，连麦那种嗲里嗲气的声音，不就是在说上我吧上我吧。”
“全服女神又怎么，只要肯花钱，勾勾手指头就狗似的舔过来。这种女人不值钱，我也无非就是带出去遛遛……哎，你快点！”
顾湘听得皱眉，火气就跟手里刚拧开瓶盖的可乐，气呲呲往上冒。
褐色泡沫倒入杯中时，很快又消散下去，化成气泡咕噜咕噜窜上来，贴在玻璃壁上叽叽喳喳地闹腾，像一窝蜂冲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
“可乐和咖啡。”
她将杯子推了过去。
“嘿，你这样我们怎么端上去啊。”
那人有开始不耐烦。
顾湘又在下面找了托盘，将水杯一并放上去。
两人没理会，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游戏，讲自己刚刚那一局险些就要取胜，自己也只是有细微的失误，紧接着又开始数落队友，把责任都归罪到旁人身上，说着说着，自己就连这细微的失误也没有了。
顾湘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有些愕然。
不一会前面的人有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那谁，你木在那儿干嘛，还等我我们来抱你上楼么！”
前面的灰体恤少年长得很壮实，年纪不大，但因为身上肌肉结实，看上去很显成熟。再加上说话间，眉眼戾气横生，带着股跋扈狠意。
周身的市井痞气，跟高教养的容家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边的少年显得要清瘦很多，因为个子高，整个人就显得干瘪了些。
文弱书生的身材，不甚庄重的脸。
这会在那人厉声呵斥了顾湘后，又带着轻浮的笑意撞了撞他。
“凶什么啊，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说话间带着笑看过来，不说猥琐到眉飞色舞，那轻蔑的语气也足够让人恶心。
顾湘心里十分不舒坦，却也仍旧是憋股火，端着一盘子的水杯跟了上去。
她低着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厌恶。
前面的两人以自己的角度回望，却看顾湘一双眉似蹙非蹙，长睫低垂，有了低眉顺眼的错觉，心中就更是瞧不起她。
强壮少年哂笑一声。
“你喜欢这种？要啥没啥。”
他音量比刚才低了些，但并非是害怕顾湘听见，而是不屑到懒得评价。
顾湘无端端受到这番奚落挖苦，心里实在是窝火的。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当日在家宴中，连存在感也没有，在容知衍面前更是只敢扒饭，不敢说话。
一种是噤若寒蝉，一种是作威作福，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一对比，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可她在觉得讽刺的同时，心里又开始惆怅起来。
他们恃强凌弱的面目虽然可憎，但也毕竟是容家的主子，身份在那儿去了，纵使是恶臭的垃圾，她却也没法儿远离。
所以在容家这个猎场，一层压一层，以至于压到最后，就剩下位于食物链低端的自己。
顾湘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垃圾。
屋内还有少年坐在地毯上打游戏。
顾湘看了一圈，没看见席长河，心里松了口气。
她将水放在沙发旁边的柜子上，就准备赶紧撤，那两个人也坐下来加入游戏中，根本没有注意顾湘。
顾湘捏着手心冷汗，加快步子出门，沿着走廊往外面大厅而去。
茂林阁很大，往二楼转角出去，后面还有一个走廊，其中分布着四间套房。
席长河就住在转角第一扇门内。
这是采光最好，结构最舒适合理的一间套房。
顾湘从走廊末尾那间房出来，就要到达前方关口。
房间门从里面打开。
顾湘悚然一惊，跟里面的人视线撞上。
“哟。”青年人剑眉一挑，带着轻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