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走至楼下。
今天开学,容家晚辈大多不在。
主楼内部进行清扫的佣人也在九点前退出了大厅。
此刻的主楼十分清静,楼梯走廊空无一人。
顾湘准备趁此机会熟悉熟悉容家的布局，从一楼开始参观。
从楼梯口右转,进入一个偏厅。
里面挂着纯白色的窗帘,家具是宝蓝色丝绒,配合着繁复的彩绘吊顶，彰显着一种欧式冷淡华贵。
十点钟的阳光异常炽盛，扒开轻薄的纱幔，跃进了室内。
房间被分割成泾渭分明两个世界,一处苍白冷淡,一处柔软明朗。
在窗台阳光最明媚的地方，有一架黑色钢琴。
高雅的乐器周身都包裹在金灿灿的光晕中，好似落了漫天的星辰。
顾湘忍不住走近,在上手摸一摸这种得寸进尺的念头出现时，及时按住了自己的爪子。
为了避免犯错，顾湘咬牙离开了。
外面是一个大露台，右手边是近乎百米长的木质走廊。
长廊的一面是透明玻璃,可眺望远山之景，另一面是纯白色墙壁，有三扇双开的门。
顾湘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前面两道门都严实地合着。
当一路走到玻璃房末端时，却惊喜地发现第三道门半敞开。
好奇心驱使下，顾湘探了颗脑袋进去。
然后被里面的盛景惊呆了。
原来里面藏着一个偌大的图书馆。
里面没开灯，只靠着对面几扇大窗的自然光维持。
冬日的阳光能力有些,对这过于广阔，且阻碍太多的空间，总是爱莫能助。相比外面半透明的走廊，里面就显得有些阴暗沉冷。
但知识文字原本也带着冷淡味道。
悄悄涉足这座图书馆，顾湘还是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首尾两端是嵌入内壁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甚至还搭建了梯子方便拿取。
而中间就是满满当当的高大书架。
因为空间异常广阔高大，给人感觉除了壕，还挺魔幻。
顾湘虽然很想爬上顶层去俯瞰整个图书馆，却还是忍住了这种幼稚的想法。
在没来到容家前，顾湘也没觉得自己好奇心这么重的啊。
她在楼梯口恹恹地环顾了一圈，就要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想上去就上去。”
顾湘机警地左顾右盼，终于在前方角落里看到一道身影。
容知衍将手中的书本合上，直起身从书架上离开，走进顾湘的视线。
顾湘脸颊微红，“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太糗了，刚刚自己还因为不敢上去，趴在栏杆上嚎了一阵子。
容知衍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我一直都在。”
那张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变得愈加清晰。
剥削的唇角有微微扬起的弧度，似笑而非。
或许天生有这样一抹模棱两可的弧度，所以顾湘从来都不懂，容知衍到底有没有笑。
因为很多时候，他给人以微笑感觉，眼里却是冰冷的。
“哦……”
所以容知衍肯定是听见她嚎了。
原本顾湘嚎得不大，只是轻微地抒发了这几日的不顺心，行为仍旧还是拘谨的，但是现在她一点不确定这在旁人听到后会是怎样一种效果。
顾湘尴尬，容知衍本性寡淡，是以一时无话。
顾湘都准备告辞的时候，才听容知衍淡淡开口。
说的话却是，“你刚才看上去挺有精神。”
破空而来一飞镖，直戳顾湘心口上。
她扯了扯嘴角，“对的呢……”
容知衍抬眸看来，“所以是事情解决了？”
顾湘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嗯。”
而后又好奇地加了句，“这事情你也知道了？”
容知衍漆黑的瞳眸从顾湘身上一掠而过，“动静不小，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刘旭看上去沉稳，实际上却是隐藏的八卦战斗机，只要听见什么风声，总会忍不住去容知衍身边嘴碎一下。
其实八卦本身也是种获取情报的途径，只要擅长过滤提取，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所以很多时候，刘旭讲，他就安静地听，不附和，不打听。
除非嗅到一些特别的味道。
顾湘叹气，“也是，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容知衍侧目，撞上顾湘的视线。
信息交换间，低头轻笑了一声。
“所以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他问。
顾湘据实相告，“不是我故意要泼你的，我是被人故意绊的。”
容知衍手肘放在护栏上，侧身饶有兴趣地看来，“那为什么你当时不跟我说。既然不是你的错，我让你洗衣服，为什么都不反抗？”
有些人平常看似心如止水，寡情无欲，却总是会在嗅到阴谋的味道时，表现出格外的兴致。
顾湘沉吟片刻，“我说了你也应该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
“因为我没证据自证清白。口说无凭，不如不说。”
容知衍眉梢微微挑起，“但据我所知，你好像也没有这么地甘心。”
顾湘顿了顿，想起自己确实跟崔领班解释过，但她那时没信，所以顾湘还很绝望来着。
容知衍是指的这个么？
顾湘迟迟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
面对她的沉默，容知衍的神色一敛，“有委屈不说，是等别人知道怪错你以后，跟你道歉么。”
顾湘惶然：“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容知衍面不改色，眼中毫无波澜。
“那就是笃定我黑白不分？”
问得非常直接，近乎强势到让人有了些压力。
“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顾湘声音弱了下去。
一瞬间，顾湘突然就没了底气。
容知衍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
顾湘在此之前并没意识到，容知衍无端端在她心里就成了个暴君——是非不分，情绪偏激，还专爱拿人解气泄愤。
所以“没有证据”只是次要原因，“多说多错”才是主要原因。
容知衍盯着顾湘的眼睛，澄澈清明，笼了水光。
他从里面读出了答案。
“看来我猜的没错。”他淡声道。
语音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湘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但她知道容知衍应该是会在意的。
一个人明明有很多机会跟你说自己是无辜的，却在你面前只字不提，甚至连你的惩罚都不吭一声地接受。但转头就舍近求远，找了别人。
只能说明一点，这个人并没有坚忍到甘于蒙冤，只是单纯不信你。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
“不用跟我道歉，你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
顾湘瞥过去。
容知衍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什么的时候，那种专注好像能穿透灵魂。
让顾湘忍不住避开。
过后，他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我不是在数落什么，或许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对我的行为或言辞感到不满，我更希望你直接说出来，而不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你。”
容知衍当然没有热忱到非得为人做主不可。
他大约只是对某人的不坦诚而颇有计较。
顾湘吃过冲动的亏，自此之后便总是逼着自己冷静。
即便事情刚发生，最狼狈最愤怒的时候，她也压抑住了所有的委屈。
然而她终究也只是二十不到的小女生，于无人时，抗拒情绪就难以掩藏。
她自以为藏住了弱点，容知衍却早已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默默倚在某处，透过镜子，看她吞咽酸苦，甚至逼退眼泪。
顾湘都不知道，自己捧着奶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回答的时候，容知衍一直在看她发红的眼。
然而，他却从始至终也没等到她的直言相告。
如果那时她勇敢的伸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即拉她一把。
但他虽破天荒地有了这种多管闲事的念头，却也无从下手。
顾湘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如今顾湘感受到的，只是容知衍或许没有她想象地这么生气。
容知衍，是全书最具神秘色彩的人物。
顾湘之前从未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与这个人发生纠葛。
在安静的图书馆里，顾湘手腕上的电子表传来震动。
她向容知衍歉意辞别，跑出去按下接听。
崔领班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顾湘，你在哪里。”
顾湘回答：“我在一楼，您有什么事么？”
“薛蔓小姐漏掉的作业，你找了送去学校，我会派车。”
顾湘思绪飞转，“好的，我去卧室找找看。”
她匆匆离去。
走廊上响起高跟鞋快节奏的声响，一声声传入容知衍耳畔。
他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达图书馆最顶层。
容知衍蜷着一条腿，悠闲地趴在栏杆上，俯瞰浩瀚书海。
高处不胜寒，顶端的光芒是清寒的。
照在他俊美的五官上，仿佛是点了一层釉。
白得发光，白得剔透，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
却并非给人以安详纯粹，那慵懒上挑的眉眼，总是笼着阴郁寒冽，好似一朵生长于尸骨之上的苍白罂粟。
那种病态而腐朽的美，妖而不邪，艳而不俗，又浓烈到极致，直叫人惊心动魄，
他嘴角噙着的笑。
恍惚间记起顾湘手臂上那些刺目的伤疤。
这些疤痕，何尝又不是复刻在他的身体上。
怪诞而奇异，是耻辱，是嘲谑，是难以启齿的过去。
然而白色衬衫一遮，所有的腐败都烂在了里面。
刘旭找来了图书馆，两手合成喇叭状，嗷了一嗓子。
“少爷，您在第几排书架啊——”
刘旭左顾右盼，挨个挨个书架地钻。
最后苦寻无果，倚在某排架子上唉声叹气。
这时，头顶才幽幽传来清冷的声线。
“喂。”
刘旭打起了精神，像一只忽然直立的土拨鼠。
搜寻一瞬。
“看上面。”
刘旭仰着头看了一圈，直把天花板每个角落望遍。
最后才锁定顶层栏杆趴着的容知衍。
他微垂着头，眸子沉着，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脸上写满了无语。
刘旭心肝一抖，舔着脸巴巴望着，“您也不吱个声。”
容知衍沉着嗓子，“我说了，你自己耳朵背。”
他作出了好几声回应，每每都被刘旭声音给盖过，最后干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