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紧张了。
这时,只听一道轻松悠然的声音传来,在那明亮灯笼的映射下,他的那一身雪蚕白衣已然反射出属于灯笼的晕黄。
该死!花间怎么也来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他是个太监,我却一点也不讨厌他的声音。永远那样清润柔和,不像别人的那样尖细。
他的淡定与安然与我的紧张无措形成鲜明对比,或许,我和他应该换一下。
“少废话!”我挺直腰身,将放在未若脖子上的刀又架了架。未若很配合的又叫了两声。“不要她的命了吗?”
花间那细长的眼睛仿佛亮了亮,他只是看着我。“你只要说你的目的,本督会尽量满足你。”
这种先机被他人占尽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如果今日站在对方中间的是别人,未若的馊主意还能不那么馊。可是,那是花间啊!
根本不会把他人生命放在眼中的花间!未若的死活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影响!
“哼!告诉你们,我是公主的爱慕者!”我已经在尽量不让我的声音带着呕吐了,“只要你们不让公主去云苍和亲,我就放了她!不然,我们得不到公主,那就干脆毁了她!”
得不到就要毁掉吗?他喜欢。
花间勾起唇角,纯净妖娆。“那么,还请公主委屈,你动手吧。”
他有些无所谓。
“就算是一具尸体,本督也要加以红妆运到云苍,尽表我未央诚意。”他的声音提高了一倍,“到时,本督会派人告诉云苍的萧王爷,太平公主是如何舍生取爱,就算死也要嫁给萧王爷的。”
未若的小脸白了白。
也许花间已经识破了她的小算盘,也许是从我说我是公主爱慕者的那一刻识破的……
而这一番“太平公主爱惨了云苍萧王爷死也要嫁过去”的说辞,明显是有意说给未若听。
正在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又听见花间那从容的声音响起。“这位爱慕者,请你动手吧,也许你这一动手,正好使两国的关系变得更加牢固。”
我握着刀柄的手,正一分分的收紧。
花间太可怕,也太可恨。他就像早已洞悉一切了一样,只是看着我。
“夜笙,怎么办,怎么办啊……”未若这时踩了踩我的脚。
公主,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吗……
“那个……”我吞吞吐吐的开口,“我要是把刀放下,能给条生路不?”
我承认我很没有节操,但是节操这个东西也不能保命是不?
无论是玩笑还是别的什么,拿皇室之人的性命说事儿,绝逼没有好下场。就像我。
当我说完那句话,花间当即做了一个手势。
我绝望的闭上双眼,未若,你真的玩大了……
东厂的人将我压制住,然后把我带走了。临走前,我看到未若跑到了花间的跟前,慌忙的跟他解释我们其实我开玩笑或者怎样怎样。
我心中有些感动,我没有想到会为了我这种贱命奴才去和花间求情。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算我因为这种事儿死了,就算主意不是我出的,她也不值得为我放低姿态。
我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清冷的目光,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非常不自然。我下意识的挺起腰板,也许真的是下意识。
自从东厂逐步强大并把手脚伸到了皇宫各处的事情之后,牢狱什么的处理犯人的地方全部都闲着了。
我现在呆的地方应该是东厂的私刑局,这里面的人无不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明显没少受酷刑。
东厂的人办事效率高和他们的惩罚制度是成正比的,要不是惧怕那非人的折磨,他们也不会那么狠绝。
不知怎的,一到这里面我就像浑身脱力了一般,只一坐下便再不想起来。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难闻的味道,我难以形容,总之很不舒服。
进宫一个月,靠着穷苦百姓才有的小聪明和偷奸耍滑才和公主混成了不错的关系,虽然小祸不断但基本上都是擦边溜过,没什么麻烦。而这次,我怕是得掉一层皮。
别的都还好,倘若被人发现了我的女子身份,只怕这才是真正的性命不保……
夜笙啊,你活该啊……
“督公!”
“督公!”
一路恭敬的称呼,突然感觉世人对花间的唾弃和鄙视,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参杂了羡慕的嫉妒。他的权倾朝野和极端手段,别人做却没有那样的魄力和能力,所以只有极力的批判的反驳,反而表现了他们的正直与骨血。
倘若那些人有那样的机会,我想他们也会愿意成为花间这样的人。尽管万人嫌弃,但是做人就要活的潇洒,又何必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只是略一思考,花间就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隔着那手臂粗的木制栏杆,花间垂着眼眸,睨着我。
我也看着他。
对于他,我总是有种难言的感觉。他是太监,虽然是权势最大的太监,我却总是可惜着的。
这么好看的男人,可惜了啊……
“夜笙。”他唤我,“你的额头可好了?”
我没想到他一开口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抚摸着已经结疤的额头,昨天也只是破了个皮而已,上点药也就差不多了。
伺候这些娇贵的主子,身上带伤都是难免的。
“多谢督公记挂,奴才已经好了。”我掏出他的那条绢帕,像他递给我那样递到他的面前,“也感激昨天督公的提醒。”
花间伸出手淡淡接过,指骨细长手指白嫩。
“没什么,既然别人没有提醒你,本督也只是顺便。”
我隐约觉得他这话说的另有所指,所以问了一句:“什么?”
他看着我,意味深长,“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你不如没有看到。既然如此,更不如装作不知。就算你真的看到了,在你没有能力去管的时候,同样要当作没看到,你明白吗?”
我迷茫了。
在我犯下了那样的大错之后,花间竟然只是过来和我说这些莫明其妙的看到没看到的话,而且,还很有内容的样子。
究竟怎么了?我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不该看到的吗?
在我确定我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东西之后,我对花间摇摇头,说道:“没明白。”
花间无谓一笑,道:“没事儿,反正本督也不是很明白。”
“公主是胡闹,但你不应该依着她。”他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知道我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阴晴不定的他今晚应该很晴。
但我却忘记在晚上其实是没有太阳的。
“奴才也只是个奴,哪里敢违抗主子的命令?”
“口齿倒是伶俐。”他笑了一下,“想出去吗?”
“嗯嗯!”当然想了,谁不想啊!
“求我。”“怎么,不是想出去吗?那就来求本督啊。”
关键时刻,还是有必要保留节操的。我绝不能开口。
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叹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既然这样,那你只能在这里呆着了……”
他转身便走。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牢中的我可怜兮兮的道:“求你……”
我可以假装这个时候我的节操还在吗?
花间淡笑着停步,转身,自然而又潇洒。
“想出去吗?”他又问。
“嗯嗯!”我拼命点头。
“那想着吧。”
花间说完,笑着离去。留下牢中的我,将牙咬的咯咯作响。
翌日清早,我被人提走,说是督公要见我。
我并不觉得花间和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宫中太监无数,整个东厂也全是太监。皇宫之中想进东厂的太监不在少数,因为东厂富的流油,待遇极高。平时在宫里可真是耀武扬威,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这年头,太监也风光啊。
花间就在他行宫的小院中。
四月,花草刚绿不久的日子,他满院的花却已经开的争奇斗艳。
听说他院子里的花是宫人特意栽培的,一天一换。而每日换的,都是开的正好的名花。
在不是花开的季节,却已经香飘满院。可见花间的奢侈与矫情。
我去时,他正在院中煮茶。或者说,是一种功夫茶。
带我来的人朝花间行了一礼后,无声退下。我纳闷,花间这么好说话吗?
我站在那里看着花间,但是我发现他似乎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我想了又想,决定引起一下他的注意告诉他我来了。
我清了清嗓子,假意咳嗽了几声,可是他没有理我。
我上前两步,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督公。”
“嘘。”他竖起白皙的食指放在鲜艳的红唇旁边,然后指指他对面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多谢督公。”我谢过之后,方才坐下,不想被花间瞪了一眼。
他有病吧?
于是我坐在他的跟前看着他煮功夫茶。
石桌上,绿色的檀木茶盘氤氲着袅袅水汽。精巧别致的紫砂壶与洁白如玉的小茶杯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大瓦小罐一应俱全,我看着他经过了煮茶,洗茶,烫杯,等等一系列繁琐的工序之后,总算倒了两杯茶出来。
真是,等得花都要谢了。喝杯茶而已,至于吗?
他捏着一杯茶放到我的面前,我冲他笑了笑,刚张开嘴要道谢,却发现他又瞪着我。我端起茶杯,一口进去,直接下肚,也没觉着这茶和我平时喝的茶有什么区别。
唔,似乎更苦一点……
但这茶是督公亲手煮的啊,我怎么可以嫌弃!于是我努力挤出笑容,对花间做出喜欢的表情。
尽管如此,我却不知他已经把我那嫌弃的表情和紧蹙的眉毛尽收眼底。
他摇摇头,伸出右手。三根手指以优雅的姿态端起茶杯然后淡淡饮了一口。
三口入肠,唇齿留香。
同样的茶水与茶杯,在他做来就是那样的从容自然,而我……
“没有人告诉你,在别人煮茶时不能讲话吗?”他不悦的看着我,仿佛我耽误了他的什么大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