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异能力?
——还是说,灵魂是切实存在的?
太宰治难以作出反应。
除了身形虚像一般半透明,那个「东西」就和人类一般脚踏实地,而不是一些想象作品中的幽灵那样,漂浮在半空、腰部以下都不成形。
那个「东西」停在胡桃面前,似乎能够与她交流。
风不知何时静了下来,那火焰却反常地愈发高涨,它赤金的身躯扭曲着,鼓动着,张牙舞爪,却偏偏在胡桃面前暗自忍耐一般蛰伏,没有更进一步。
直到那个虚影向它走去。
火焰骤然暴起,将其吞噬。随后,似乎餍足了,那团嚣张可怖的大火,竟就这样缩小,再缩小,到最后,微弱的焰尖断裂开,化作一群小小的火蝴蝶,扇动着双翼撒下闪烁的鳞粉,四散而去,像是焰火燃尽后飘荡的火星,最终湮灭于渐沉的夜色。
如此美丽。
太宰治其人,谨慎过虑,多智近妖,这样可疑的一幕,定是要暗暗追踪,好好调查一番的。
但是。
唯独一件事,对他的吸引力大到足以抛下一切身外物。
“……真是不可思议。”他的双眼呈现出越发死寂浓稠的暗色,那副精美的容颜却作出纯真表情,无比憧憬、无比向往一般,“原来灵魂是真的存在的……你是不是,送他去往安息之地了?”
胡桃一手还拎着她买来的漫画期刊,印有书店LOGO的纸袋里露出其他几个被掏光的购物袋,一手拖着那把沾了泥土的铁锹,她面无表情地循声望去,神情前所未有的冷酷。
明明不久前才见过面,她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认出这个人的样子,显然也绝不打算打招呼。
“那边那位。”胡桃眯起眼睛,阴恻恻地,“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铁锹的金属头部在地上拖动着,发出“喀拉——”的声响,在寂静的废弃工地里尤其刺耳。
空气似乎都要凝滞了,一切宛如凶案现场。
可是太宰治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那些。
他笑得乖巧无害:“啊,你是说这个吗?”
顺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一只圆头圆脑的小幽灵穿过了胡桃的腰腹,对他露出带着尖尖犬齿的笑脸。
又是一声尖锐的“嘎啦”,铁锹停止了拖行。
“哎呀,原来你能看到这个?”胡桃惊奇地说着,一把揪住小幽灵尖尖的细小尾部。
转瞬之间,她身上那种深沉阴森的气势便尽数褪去,又变回了一直以来的那个古灵精怪、活泼到过分的少女。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的?”太宰治问。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无视’吧。”胡桃松开手,放飞了那个一直在挣扎的小幽灵,“存在感太低了,低到几乎不会被注意到,虽有形体,却无实体,所以通常也无法被人触碰到。”
所以,不会影响到现世。
如她先前所言,能够作妖的,都是活人。
“这么说来,调查进度又停滞了嘛。”太宰治惆怅地叹气,“那胡桃小姐为什么要做这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胡桃说,“那家的姑娘说见到了鬼魂,托我来处理掉咯。”
“因为影响到现世了?”
“不错,这样的灵还是早点送它往生为好。”胡桃点点头,“话又说回来,你是跟了我一路吧?”
虽然一无所觉,却不妨碍她直接推测出结果。
太宰治无辜地微笑。
“你这家伙,居然从头看到尾!”胡桃生气地指责道,“怎么都不来帮我搭把手啊!”
哪怕是太宰治也要惊讶了:“嗯……?”
“堂里现在一个能用的仪倌都没有!”她抱怨,“而你竟然狠心让一个天真柔弱的女孩子做这么多苦力活?”
天真?柔弱?
而且,好像很自然就将他当作帮工了。
太宰笑眯眯地摊开手臂,展示自己较为瘦削的身材:“没办法,我也是个天真柔弱的美男子呀,何况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哪里懂得该怎么做呢?”
“我会教你的呀!”胡桃理所当然道,她走到他跟前,直接将铁锹塞到他怀里,嘴上还挺有礼貌,“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看来是真的将他当成帮工了。
太过自来熟的人,太宰治不太喜欢应对,但面对胡桃,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他却没有多少不适之感。
她的热情浮于表面,并不探究他,也不欲向他敞开自己,那份无害的距离感从未减弱过。唯一超出常理、难以为人所接受的生死观念对他来说,偏是最无关紧要的。
她身上藏有许多谜团,自身又是那样不安分的、充满惊喜感的性子,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心。
所以太宰治没有异议地接下了铁锹,顺势提出:“天色已经晚了,这里比较偏僻,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啦。”胡桃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们往生堂白日闭门,夜里出工,现在月亮出来咯……”
“嘻嘻~”她欢快而狡黠地笑起来,“咱也出门吧。”
“首先是——这里!”胡桃伸出手指,指着脚下,兴冲冲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感觉会很有意思!”
“第一个目标,找到干净的水源。”她皱起鼻子,“不洗一洗的话我好难受。”
“这里之前是居民楼,一楼大概就有住户私自接的水管。”太宰治直接给出了答案。
“多谢啦。”胡桃乐于见到他如此识趣,就近找了栋楼,绕半圈便找到水龙头,粗略清洗了一遍手、脸和腿部的尘土,还招呼他过来把铁锹也冲洗一番。
水流冲刷到金属表面,太宰治调整了一下动作,防止泥水溅到他们身上。
“说起来,在咖啡馆的时候,胡桃小姐明明表现得像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己却在做招魂这样一点都不科学的事呢。”他口吻轻松,闲聊一般。
胡桃顿住甩水的动作,还滴着水的十指灵活地跃动起来,提在身前,作出一个吓唬人常用的姿势:“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哼哼,猜猜现在有没有你看不见的东西?”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除了幽灵和鬼魂,还有什么我应该看不见的吗?”太宰治饶有兴致地问。
“嘁,没意思。”胡桃收起故作阴森的笑脸,撇撇嘴,“看到也没什么,只是千万别大惊小怪哦?否则我就得为你清理记忆了。”
太宰治双眼一亮:“这么说,你刚刚是不是想对我这么做?”
他正在清洗的,说不定差点就成了凶器呢。
“你猜?”胡桃仰起头,只摆出高深莫测的面孔。
明知故问。她的眼睛这么说着。
太宰治毫不介意地换了个角度:“那僵尸呢?僵尸存在吗?既然是尸体异变而成,那就是具有肉身,能被人看到了?”
胡桃点点头:“存在啊,只不过远没有电影里那么可怕,不会吃人,因为是死人的身体,倒确实比较僵硬,还有点呆呆笨笨的。”
她高高兴兴地比划着:“僵尸这种存在,简直就是我的人生挚友啊!你想想,明明早已逝去,却还被囚困于浮世不得解脱,岂不是是至苦的受难者?我实在于心不忍,想要帮她解脱啊。”
夜色都挡不住漫上双颊的红晕,她说着说着便将湿漉漉的双手贴上脸颊,想要物理降温,那双梅花眼水洗一般明亮,却灼灼无比,仿佛底下有火焰正炙烤着。
胡桃面上含笑,娇俏可爱的皮囊下炽烈的执念显露出一角。
简直像个小疯子。
太宰治面不改色:“那你是好好埋葬了她?”
“我是很努力啦,可是总是被逃掉。”胡桃眨眨眼,异样的热狂转眼消散,“我毕竟还是很认真对待我的工作的,这样执着求生的精神最终还是动摇了我,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决定例外地放她一条生路啦——当然,仅此一例,要是遇到其他僵尸,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已经死去了,还想要拼命活着?”太宰治惊奇到仿佛见了外星生物,“我完全想象不了的极端呢。”
“这有什么,不需要强行理解别人啦。”胡桃笑嘻嘻地踮起脚,隔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重要客户,知道这个就行了,你今晚有自杀计划吗?”
她现在才想起来问。
太宰治:“不知道呢~说不定哦。”
“算了,有没有都没关系,想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就行,不管是哪个‘走’。”胡桃随性改口,“洗干净了?那么我的下一个目标,是探索这栋楼!”
她指着另一栋建筑:“它长得很合我的眼缘,就决定是你啦!”
“你要一起来吗?”她迈了一步出去,又折回身来。
“好啊。”反正闲来无事,她又说得那般有意思。
趁着胡桃转身,太宰治偷偷将铁锹搁置在一边。
他可万万没有要出苦力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修文,这两个人都不好写,我真是自作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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