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莱斯特已经调了很久的颜料了。
他?喜欢淡淡的颜色,所以调颜料的时候用白颜料做底色,加入少量的其他?颜色,他?已经调出了淡粉,淡蓝,和乳黄色。他?原本想画一个梦幻一般的瑰丽天空,但是头脑中的构思单调无比,没有任何亮点,所以他?迟迟无法下笔。
他?竭力想要让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他?没有成功。曾经不停地闪现出灵感火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望着面前的画板,却什么也想不到。
不应该是这样?的。
希莱斯特心烦意乱,他?拿起画笔,随意蘸了蘸调好的颜料,开始在画板上肆意涂抹,雪白的画布被他?涂得乱七八糟。他?看着一片狼藉的画布,鲜淡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他?猛地扔下了手中的画笔,站了起来。
他?打开门,对等在外面的经理?人说:“我要一杯红茶。”
门外是他?的书房,高?高?的书柜上放满了书,这些书没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杂七杂八的堆放在书架上,小说和科普杂志混在一起,画本和各类学?科的专业书相依相偎。他?看书很随心,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就看,不管那是什么书,他?都能看的下去。看完了就随手塞到书架上。
因此?,书架很乱,经理?人有时会提出不满,不过希莱斯特总会用“这是艺术家的风格”来搪塞过去。
经理?人名叫乔治,是一个精于世故的老绅士,他?看着希莱斯特的模样?就猜到了,“还是没有灵感吗?”
希莱斯特点了点头,他?颓丧地在书桌前坐下,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已经整整一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学?画画。”
他?顿了顿,纠正?道:“不对,我根本不应该参加那场拍卖会。”
乔治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非常赞同希莱斯特的后半句话。他?根本不应该参加那场拍卖会的。那场拍卖会成了这个矜贵少爷人生的转折点。
不是好的转折。
这一年来,希莱斯特已经说过无数次这句话了,乔治绕开话题,“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听我的,选一个舒缓的小镇放松放松,城市生活不适合艺术家。”
希莱斯特沉默了一会,最?终,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他?点点头,答应了。
乔治没想到希莱斯特突然就这样?妥协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高?兴,他?露出一个微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参考地点,“艾尔希诺、马朗、伊思里德还有基诺,这些地方都很不错,或者你想自己选一个其他?地方?”
“……我要去洛比托。”
希莱斯特像是泄气了一般说道:“我要去洛比托,德维南庄园。”
乔治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不赞同,他?的脸被忧心忡忡的表情覆盖着,口中却故作轻快:“啊,那里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但是你太熟悉那里了,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全新的地方。”
“别说了乔治,我就要去洛比托,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乔治终于忍不住了,“你已经一年半没有去那里了,你就快摆脱了,你现在再去,你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你知道吗?”
“可是我想他?。”希莱斯特固执地说:“白费就白费,我不在乎。”
“想!”乔治的声音提高?了:“一幅画有什么可想的?你想了多少年了?这值得吗?”
乔治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他?控制住了自己,否则他?很可能会把“这么久了,他?也许已经死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不能这样?,这句话太伤人了。
“那不仅仅是一幅画。”希莱斯特叹了口气,“我觉得值得。”
乔治也叹了一口气,他?是希莱斯特的经理?人,也是他?的朋友,他?不想让希莱斯特一年半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可希莱斯特打定?了主意后,他?也阻止不了他?。
“……既然你坚持。”乔治点了点头,“我去为你订火车票,我希望你不要后悔,真的,希尔,那只是一幅画,你这样?不正?常。”
希莱斯特没有说话。
乔治是一个很棒的经理?人,他?很快就为希莱斯特安排好了一切,他?们第二?天就登上了去洛比托的火车。
窗外的景物倒退着,城市的痕迹随着火车的前进渐渐消失,优美的乡村景象出现在窗外。火车摇摇晃晃,慢悠悠的前行,希莱斯特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现在睡意上头,干脆在火车上睡下了。
乔治订的是包厢,所以希莱斯特睡得还算舒服,乔治将他?从睡梦中叫醒,火车窗外一堆金色的云朵飘过,已经傍晚了。
下了火车,他?们登上了一辆四轮马车,车夫把他?们送到了德维南庄园门口。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被夜色包围着的德维南庄园看不清全貌,只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辉煌巍峨的轮廓。
这是一座非常华丽的庄园。
希莱斯特信步朝前走,他?太熟悉这里,不需要灯光也能找到进去的路。乔治落在他?后面,他?快走几步,直直走向?了德维南庄园的大门。
德维南庄园的大门十分厚重?,被锁上之后很难从外面突破,离开的时候,希莱斯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他?走出这扇门,把手上的钥匙丢进花园的湖里,打算和他?的过去彻底告别。他?离开了,尝试去过正?常的生活,他?忍着不适和父母介绍的女士或者男士们去餐厅用餐,他?去打猎,去试着发展自己的新爱好,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现在又回来了。
门很厚重?,上了锁,他?手上没有钥匙,不过他?进门从来不需要钥匙。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落后的乔治走上前来的时候,希莱斯特已经打开了门。
他?把手上的钥匙收好,“你还藏着备用钥匙呢。”
希莱斯特笑了一笑:“不用钥匙我也能打开这扇门。”
乔治耸了耸肩。
进门后,希莱斯特摁下了电灯的按钮,霎时,原本黑暗的客厅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四周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白布以避免落灰,希莱斯特往前走,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蒙在一幅画上的白布。
所有的家具和画上蒙着的都是白色的细棉布,只有这一副画不一样?,蒙着它的是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白色丝绸,丝绸又轻又滑,顺着重?力掉到了地上。
这是一副很大的画,挂在大厅墙面的正?中央,画上是一个男人,形容俊美,有着黑色头发和绿色双眸,肤色苍白,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希莱斯特。
希莱斯特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忽然,他?猛地收回了手。他?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回来了,亲爱的,你风采依旧。”
乔治正?忙着把家具上的白布都掀开,大厅里很寂静,希莱斯特自言自语的话落入了他?耳中,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执意往火坑里跳的女儿时的表情那样?。
他?安排好了一切,再过一会,厨师就会带着食材抵达,马车会运来新的被褥,剩下的就明天再说了。
希莱斯特和那副画对视了一会,仿佛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情人,乔治不想看他?这幅样?子,赶着他?上楼,“去你自己的房间,要么休息,要么随便?你做点什么,别在楼下碍手碍脚了。”
“厨师一会就到,我会拉铃叫你下来吃晚餐。”
希莱斯特点点头,他?很体谅乔治的心情,恋恋不舍地跨步上楼。
这也是一个进步,现在他?已经不会无时无刻地想要站在那副画面前了。
上了楼,他?熟稔地穿过走廊,找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也上了锁,钥匙被他?扔了。乔治也许以为他?有备用钥匙,但其实他?没有。
他?站在房间门口,试探性的拧了拧把手,门开了,就像没上过锁一样?。
门内的景象也很古怪,他?记得自己走之前把房间里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但是现在,房间里的家具都暴露在空气中,一尘不染,床边的香薰缓缓往外冒着香气,柔和的橙色灯光亮着,床上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壁炉也点好了,橘红色的火焰安静的跳跃。就好像有人知道他?要回来,提前做好了准备一样?。
希莱斯特没有惊讶,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他?摸了摸枕被,它们柔软干燥,带着一股馨香的味道。
这是一座有魔力的庄园,希莱斯特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坚信曾经拥有这座庄园的人是个巫师,而巫师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死掉的。
尽管他?这些年派人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巫师”的下落,希莱斯特还是相信他?没有死。
他?往安乐椅上一坐,用手捂着额头。桌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信纸,钢笔搁在一旁,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拿起钢笔在雪白的信纸上一划,不出所料,信纸上出现了一道墨蓝色的痕迹。
希莱斯特握着钢笔,在信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埃斯克里特。
下一秒,他?把这个单词划掉了,他?合上钢笔的笔盖,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