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疑了下,想着外殿的老魔们,私下里避开陆琊,会念叨几句“近水楼台先得月”。
尽管我不怎么想做他兄弟,还是应下来。
“大哥。”我口是心非地喊道。
江岸拍拍我的花冠,“真乖。”
既然拜了兄弟,他说不能草率,得有个信物,忽又神秘兮兮笑道:“你可知我原形是什么?”
我摇摇头。
“哈哈哈哈!”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一根草叶子,将我送他的莲子穿起来,挂到自己脖子上,“你一定猜不到!”
他摇身一变,霍然恢复原形——竟是一棵随处可见的猫尾巴草!
“我刚来这儿时,差点没被一只兔子给啃了……等我发达了,离开灵界,我要天天吃兔子!烤着吃,蒸着吃,煮着吃,大卸八块,麻辣红烧……”
他变回来,乐不可支地细数起兔子肉的做法,同时又吞咽了一遍口水。
离去时,他仰天呢喃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离开这破地方的机会。”
第二日,他又来了,绝口不提昨天最后的那句话。
后面还来了几次,日渐少了,到最后,干脆几年都没来。
我心急,竟然忤逆大道为我定下的时辰,提前化形成人,顺着他平常回家的道路,寻到一花灵。
那花灵见我新得的皮囊不错,有意讨好,多说了些:
“仙君,您打听的那小草精,早几年便重入六道轮回,投胎去了。”
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出声,“他……是怎么没的?”
“本就是外来的魂儿,不知怎地附到棵草上,本体不够强壮,寿命堪忧,这么多年,都是在灵脉住着,静养调息,前些日子,魔界那位不能招惹的魔尊陛下,同仙界众仙君在六界边上交手,殃及灵界,毁了灵脉,那草精便一起无了……”
魔尊陛下……陆琊……
我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面色发白,像是一道死去一般。
花灵回去取了个匣子交给我,“这里面有颗莲子,是草精的遗物,应当是个宝贝,整座灵脉毁了,这东西却安然无恙。你留着做个念想。”
我缓缓打开匣子,捏起那颗孤零零的红色莲子,冲着花灵惨然一笑:“谢你的好意,不过在下,并非仙君。”
我两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头发亦忽然散开,整个人飞至空中,曾经待过的南蘋江江面之上。
仰天长啸,骤雨与血泪俱下。浩浩荡荡一条大江,为我抽干、填平,且做了少年的墓地。
“在下,永远是魔!”
我露出狰狞的狂笑,转身回到了魔界。然而可怖的表情未被花灵看到,她只记住我痛彻心扉后惨然的笑容。
那样子,终生令人难忘。
此后不久,六界传颂我的名字与壮举,称我虽为魔界仅次于陆琊的大魔头,却是忠心耿耿,君子之风。
他们为我杜撰了一个名字,与江与月与绿都无关,叫惊华。
似乎我这般模样的造物,只能披着世间一等一的皮囊,端起一杯温热的绿茶,静坐在无人的竹海幽亭中,惊艳所有初见我的人。
罔顾我毕生所求,不过宿眠江边,有江岸相伴。
坐稳位置罢,我立刻前去鬼界,抢了生死簿,翻找江岸的下落。
天道,与他无关。
阿修罗道,他不是。
地狱道,他不在。
人道,没有他。
鬼道,没有他。
畜生道,也没有他……
他投胎,究竟成了什么?
我握紧了那颗莲子,神情恍惚地回到魔界。
殿上,陆琊遣退了奴仆,正在吃酒。他见到我,勾了勾嘴唇,“惊华,你来的正好,过来,陪我喝一杯。”
我走上去,蓦然蹲坐下去,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过三巡,我俩皆有几分醉意。
“惊华,万年又万年,沧海桑田,你仍在,甚好。”
陆琊醉醺醺地表达了一番对我俩友谊的看法。
我亦笑了。
笑声最盛时,我将手心里紧握的莲子,附上毕生调配的蛊毒,秘密打入他灵魂深处。
真巧,我也是魔。
只有魔才最清楚魔的弱点。
待我坦白一切,冷冷将从前自己仰慕且忠诚的朋友打落下界时,我只同他讲了一句话:
“我,从不是惊华。”
以他的个性,大概要怀疑,我是为人夺舍了。否则,便是恨毒了我,拼死也要回到魔界,与我拼个鱼死网破。他那般傲气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眼光有失,看错人。
然而复仇成功,没让我享受到想象里的快乐。
我弄丢了对方唯一留下的遗物,天下间宿体万万千,偏偏是那颗无辜的莲子。
像是连一段本属于我的缘分,一起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