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顺平这两天经常会去学校的天台,一边吹风一边独自看着天空思考。
他要自救,要摆脱被霸凌的处境,为此需要两件武器——
反抗精神上压迫的‘意志’,以及,反抗现实的物理层面的‘武器’。
前者,他已经从房石阳明那里得到了鼓舞,以此为契机想通了很多事;而后者,他在忍前辈的帮助下得到了制作化学品(并不那么危险)的能力。
而现在,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还剩下一件事。”他思考着,“该怎么把西村他们叫出来……”
如果自己毫无理由地贸然把人叫出来,那几个家伙就肯定会有所准备,说不定根本不会过来,就算出现了,万一叫上校外人士跟着一起教训他,或者带了武器之类的就糟糕了。
“用给保护费之类的理由……?”
那样的诱饵显得太明显了,而且他一想到要写那种巴结别人的东西,就觉得想吐。
唉,好愁。
到时候随便扯个理由吧,把人激怒或许也是不错的主意。
眼看午休时间就要结束,吉野顺平准备离开天台,但刚一转身,就看到门开了。
“那个,听说吉野君有事找我?”出现在门口的是甘露寺友里花,“请问是什么事呢?”
她微微歪着头,翠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
吉野顺平愣了几秒,然后摇摇头:“我并没有叫前辈您过来。”
樱饼色头发的少女眨了下眼,然后拿出一张纸条:“这个,不是吉野君写的?”
顺平一脸茫然地接过字条,看见上面写着【请在午休结束前到天台来,我有重要的事和甘露寺前辈说。——吉野顺平。】
他瞬间如坠冰窖,冷汗从额角渗出来。
“吉野君?”见他脸色不对,甘露寺有些疑惑。
“……”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把前辈扯进来?
是西村他们?……或许是吧,但这种手段,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干的。
目的是谁?是整自己还是甘露寺前辈?
“吉野君!那个,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甘露寺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严肃,“如果是的话请告诉我说,我会帮你……”
“不是!”少年脱口而出,“我没有被谁欺负。”
“……诶?”
不能将前辈卷进来,不能连累任何人到自己这件事里,不能破坏别人的幸福。
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害得原本应该幸福生活在阳光下的某人遭到欺凌,我恐怕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
吉野顺平暗自握紧了拳,然后面上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
“应该只是谁的恶作剧而已,请不要放在心上。”他说,“多谢关心。”
然后,转身离去。
而就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远处,另一栋教学楼的楼顶,棕色长发的某个女生放下手机,看着上面照片中的两个身影,露出一个满含恶意又志在必得的笑。
“喂,西村吗?是我,是小翼。”她给自己的男友打了个电话,“我这里有个好东西给你哦。”
……
这几天,房石阳明在赶稿。
虽然逃离了早起地狱,但迎来了催稿地狱和死线地狱,也算是一种公平的等价交换。
他将拖到现在才改完的新的短篇小说发到编辑邮箱里,然后看了眼时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
曾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看到一个程序员上午九点在工作,那么说明他从昨天晚上一直工作到现在。
这句话或许可以稍微改一下。他一边喝咖啡一边想。如果你看到‘房石阳明’下午两点还在赶稿,说明他距离被编辑追杀到家门就剩下不到十个小时。
“以后还是稍微早点完成吧……”茶发青年喃喃一句,转头看向客厅,“电脑空出来了哦,谷柴生。”
“称呼。”黑发的武士面无表情地指正。
“啊,是……”网名也不行啊,“请问岩胜先生您要用电脑吗?”
“我……”
「叮咚」
继国岩胜刚要开口,突然从门口传来一道铃声。
有客人吗,这个时间?
房石阳明揉了揉眉心,刚想往门口走,就发现刚才还站在面前不远处的武士幽灵不见了。
“……原来如此。”他微微勾起嘴角,“看来钓上来条大鱼。”
能让继国岩胜如此在意的存在,多半是那家人没错了。
铃声只响了一次,但房石阳明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东西,拿上些手机钥匙之类的琐碎物件,然后走向门口。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他打开门,露出一个标准的‘好邻居’式笑容。
“请恕我唐突来访,房石阳明大人。”
站在门口说话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一身西装西裤职业装束,黑色长发在脑后披散着,脸上是浅淡而自然的笑。
“我的名字是产屋敷镜弥,此行代表产屋敷家当主产屋敷辉利哉大人,请您前往府上一叙。”
虽然说着近乎夸大的古朴敬语,但她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在微微鞠躬后,用那双乌黑的眼睛平静地望向房石阳明。
脑侧的黑发上,有一枚紫藤花纹样的头饰在日光下闪烁。
这态度也太正式了,说实在的,让人有点受不起。
“‘先生’之类的就可以了。”一身便装的房石阳明试着提议,“或者直接叫名字,我也不会在意。”
“那么,‘房石大人’。”镜弥似乎不愿改口,转头看向某个方向,“车子停靠在附近,如果您同意的话,就请随我来。”
这名女性似乎对他保持着恭敬,但房石阳明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持距离’。
算了,毕竟只是初次见面。
“如果您需要时间,我可以在门外等候。”镜弥很是贴心地补充。
“这就不用了,”早有准备的房石阳明走出屋外,锁了房门,“直接走吧。”
……
开幕战的序曲,在里樱高校的放学后正式响起。
那时吉野顺平刚准备离开,就看见班上某个平时不太熟悉的同学来找他。
“西村同学他们找你。”那个被当做跑腿的同学垂下视线,压低了声音,“在教学楼背后,现在就让你去。”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班上的大部分人都对此并不在意,小部分知情者也将‘视而不见’习以为常地进行下去,于是顺平直到现在都一直被蒙在霸凌的阴影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轻松态度向那个传话的同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过于清爽,甚至让那人怀疑吉野顺平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多管闲事,传完话就背着书包跑掉了。
吉野顺平想了想,将书包放回座位,然后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口袋。
要有‘思维弹性’。
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什么突然降临的危机,而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对,我现在,占据了道、天、地、将、法,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准备上都占据了上风,所以没有什么输掉的理由。
脑海里闪过以前在《孙子兵法》中读到的‘五事’,虽然心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但黑发少年还是从中获得了勇气。
然后,他来到了‘战场’。
——教学楼后的空地。
因为地处偏远,再加上没什么重要设施,所以一般也不会有人来。
“唷,你来了啊,顺平。”等在那里的佐山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下一秒突然变了脸色,一拳直接把顺平击倒在地,“动作这么慢,你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被打中的地方大概会青一阵子吧。顺平一边判断伤势一边坐起身。不碍事,重要的东西都保护好了。
“行了佐山,今天找这家伙还有事呢。”西村打断了同伴的动作,然后蹲下来与吉野顺平相平视,“顺平,我们不是和你说了,离甘露寺前辈远一点吗?”
“你们想多了,我和甘露寺前辈没什么交集。”少年解释着,“根本没有缠着她。”
“哈,那你看这是什么?”
一旁的山本将手机中的一张照片凑到顺平眼前。
——照片中,天台上的少年少女似乎在说着什么。
是他和甘露寺的合照。
被人偷拍的。原来是这样,他们打着这种主意。
“那是因为前辈她被人骗……”
话还没说完,顺平迎面就遭到了西村的一拳。
“我可去你的吧!”混混再也绷不住刚才那副好人样的伪装,一脸憎恶地看着他,“你小子真是不知悔改,我看你就是活腻了!”
冷静点,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们想,怎么样?”
“哈,说的也是,看来只是打你几拳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西村说着,站起来看向自己的手机,“你说要是把这张照片发到学校论坛,我再配几行刺激一点的字上去,会有多少人相信?至于谁来发——就用你的手机怎么样?”
“……”
“行啦西村,看这家伙都吓到发抖了。”佐山双手插兜,踢了低头不语的顺平一下,“不是说了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听见这话,西村再次笑了。
“也没有多大的事,就是请你帮个小忙。”他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说道,
“——帮我们把甘露寺叫到这里来,明天放学后。”
啊啊,果然是打着这种算盘。
恶心。
恶心的家伙们。
自由的,不受一切事物拘束的恶。
但是……我也是同样。
我也是自由的。
“在恶人……为所欲为的时候,”他喃喃着前几天从房石阳明那里听来的话,“好人多半都还等待着某个更高位的存在突然出现……对恶行加以‘裁决’。”
“啊?你在说什么?”
“在恶人已经达成目的的时候……好人还在犹豫不决,”一直缩在身后,没有用来阻挡攻击的手悄悄戴上了手套,“踌躇着不肯下决断,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你他○的在念叨些什么……!”
山本一拳想要挥上去,但就在堪堪几厘米之前停了下来。
吉野顺平手里拿着那瓶开了盖的色泽诡异的液体,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深邃而坚定的色彩。
“放学的时候,三楼的化学部会开窗通一会风,而就在今天的这段时间,恰好有野猫经过了。”他毫不畏惧地看向给自己的半个高中生活都蒙上阴影的三人,“然后,某种稍微有点危险的药剂掉了下来,不巧正好砸在了化学不太好的,正在霸凌同学的笨蛋身上。”
必须一击成功,还需要近一点。
“——最后导致三人的脸都很不幸地烂掉了,这样的剧本,应该能拿到好评吧。”
看着西村朝自己挥来的拳头,吉野顺平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
【……这没有用?……我知道!可人不是有胜利的希望才作战的。】*
【不!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漂亮!】*
再见了,曾经要做个绝对好人的我。
——那一瞬间,世界都仿佛倾斜。
诡谲的色彩四散着奔向那一张张噩梦,最终又交会在一起。
罪恶感又如何。
好人又如何。
恶人又如何。
自由又如何。
束缚又如何。
老师,同学,“朋友”,社团……这些东西就算消失了又如何?
我现在,只想这么做,
这是我的想法,仅此而已。
“活该,活该啊!”
再也不会回去了。
再也不会回到那样的噩梦里了。
看着被气味难闻又会引起瘙痒的药剂泼在身上,又惊又怕地惨叫起来的西村三人,吉野顺平感觉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亦悲亦喜。
却又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