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受伤

梅静臣日日都去雨歇院,陪苏雨砚看书习字。

苏雨砚在榻上躺了几日,小日子终于过去了,她开始往雨化阁跑得勤了。

苏雨砚看着梅静臣喝药,碗里黑棕的药汁冒着热气,光是闻着她都觉得加了黄连和苦胆,苦到嗓子眼儿了。

梅静臣吹也不吹,一口一口地慢慢抿着喝。

“你品茶呢?”苏雨砚看得心急,从他手中抢过碗,边吹边给他说:“药得一口闷了,苦的时间才短。”

苏雨砚吹了老半天,皱着鼻子尝了口,不烫口了才递还给他。

梅静臣仰头一口灌了药,喉结刚一滚动,嘴里便被塞了个蜜饯。

又酸甜又黏腻,他的牙都被粘住了。

梅静臣抬眸看雨砚,只见她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蜜饯,她眸光不转地盯着自己,还问他:“好吃吗?”

他嚼了几口,一如既往的甜腻,他点了点头。

“比褚巧稚那丫头的手艺如何?”苏雨砚紧接着又问,眼神紧盯着他。

“自然是胜于她的。”梅静臣轻声道。

苏雨砚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她做不来糕点,蜜饯难不倒她,拿点蜂蜜泡一泡就得了,和糕点都是甜口的,差不多。

当下梅静臣被她又强迫的吃了半盘子,又酸又甜,他喝口水都觉得牙要酸倒了。

谁知第二日苏雨砚再来雨化阁时,带着孟春和杪夏,每人手上提着两个点心盒。

六个点心盒子摆在桌上,像是过年一样喜庆。

苏雨砚兴致勃勃地打开盖子一一介绍,蜜饯苹果、蜜饯鲜桃、蜜饯桂圆、蜜饯青梅……竟是将当季能寻到的果子都拿来做了蜜饯。

一碟碟蜜饯端出来,粗略一数竟有近二十种,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甜香。

苏雨砚殷勤地絮叨起来:

“你一个一个试,看哪一个最好吃。”

“我昨个尝了口你的药,实在太苦了,你怎么喝的下去?”

梅静臣看到这么多盘也惊住了,抬眸瞧她。

“可行么?”苏雨砚看他愣了神,忍不住唤了声。

梅静臣猛然回神。

少顷,他嗯了一声,看到苏雨砚脸上的关切,他动了动唇,想问她以什么身份关心自己,可如何开口呢……以前他未曾得到,如今又怎能奢求。

苏照归的身份他用了二十年,瞒住了南边的毒蛇二十年,如今眼瞧着快瞒不住了,到开诚布公那天,她对自己又会是何种神情?

苏雨砚兴致极高,挑着种类往他嘴里塞,自己也一边尝着,评价起蜂蜜加多了少了。

梅静臣心不在焉,尝不出嘴里的甜。

泓济书院每逢朔望日便会举行一次大考,按照成绩分等第,重新将学生们分到甲乙丙三个班。

梅静臣养了许多天的病,终于恢复了。今日初一,他同苏雨砚回到书院参加大考。

姚夫子还未到,曹元宝捏着书卷犹犹豫豫地蹭到梅静臣桌前。

曹元宝刚要张嘴,苏雨砚放下糕点,瞄着他快要搭上梅静臣肩膀的手,一个眼神扫过去,“你找他干什么?”

曹元宝缩了手,觑着虎视眈眈的苏雨砚,小心翼翼道:“书中有一处读不通,想请教一下苏兄。”

苏雨砚哼笑:“他可受不住你读的那种书。”

曹元宝红了脸,极有自尊地辩解:“是正经书,是《尚书》!你看看!”他翻到封面让苏雨砚看。

梅静臣伸手拿过书:“给我看看吧。”

曹元宝忙凑上前道:“我之前查阅当初姚夫子考教你的那几篇文章,你当日对答的‘九徳’原来是出自《皋陶谟》,是《尚书》中的啊,我将此文细细读来,却总有不通。”

“哪一处?”

“唉,很多,比如这儿。”曹元宝给梅静臣指着一行,摇头晃脑念起来:“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他皱起包子脸,犯愁不解道:“我读了许多遍,还是不解其意。”

梅静臣嘴角牵起一抹笑,耐心解读:“你未断句,自然读不通其意。”

梅静臣并未看书,顿挫着诵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他诵完又讲解:“这是告诫君王,天意与民意相通,上天会依从臣民的视听来赏罚。”

曹元宝听住了,半天没反应。

苏雨砚一旁咳了数声,嚷嚷:“讲解到时辰了!照归才养好病,别累着了。”

曹元宝才回过神,慌里慌张作揖,“多谢苏兄,我明白了!”语气满足,深觉自己在上进的道路上迈进一大步。

苏雨砚在一旁从头看到尾,此时发了会儿怔,白玉糕卡在喉间好半天才咽下去。

她晲着曹元宝,自照归在书院进学后就叫不动曹元宝去小秦淮了,这人忽然间就明事知理,开始识文断字了……真是,如今比她进步还快,太过分了!

等了好半天,还是不见姚夫子来发考卷,苏雨砚是个坐不住的,憋了会就忍不住出门放风了。

梅静臣取出药丸吃了,打开苏雨砚送他的行军壶喝了口水,突然右肩被大力一撞。

壶盖还没拧,泼了梅静臣整边袖子。

刘熙吊儿郎当地坐在苏雨砚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阴阳怪气的:“小归儿,跟哥哥交个朋友?”

梅静臣眼风都没扫他一眼,拧着袖子,不言语。

“哎呦,这性子还挺倔啊!”刘熙笑嘻嘻的,“老子喜欢。”

曹元宝看了全过程,此时反应过来:“刘熙你干什么?!苏兄又没惹你,你总针对他做什么?!”

“谁姓苏我就针对谁,对付不了那个刺儿头,还弄不了这个了?”刘熙屈起腿踩在凳子上,扬声道,他可是隐约知道一些苏家和他们家暗地里的官司。

褚青本想劝和,走过来一看梅静臣身上湿了一大片,也忍不住指责:“刘熙,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玩笑也要有个度!”褚青找了块帕子递给梅静臣擦袖子。

曹元宝不怕刘熙,气愤道:“你快给苏兄道歉!不然阿砚哥回来有你好看的!”

刘熙不以为然,痞里痞气道:“老子跟你说话了么?曹胖子?”他吐了口唾沫,一挥手,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便围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准备上手。

“你的臭嘴真是欠你爹我收拾!”平地一声惊雷,苏雨砚站在门口眼神如刀般剜过来。

气氛陡然一变,刘熙几个小弟的动作僵住了。

“苏雨砚,你说谁呢!”刘熙大怒。

“你说别人前自己照照镜子,总是忘带脸出门可不行。”苏雨砚扬起眉瞧着刘熙。

“你拐弯抹角骂谁呢!”

“我骂你还用得着拐弯?你跟猪换脑子了听不出我骂的很直接?”

曹元宝瞬间找到主心骨,毫不耽搁地告状:“刘熙把苏兄壶里的水全洒了,泼了苏兄一袖子。”

苏雨砚一个箭步上前,撸起梅静臣的袖子看,紧张道:“可烫着了?”

“温水,不烫。”梅静臣温言安抚她,放下袖子。

“那药……”

“药已经吃过了,你别着急。”梅静臣见她着急,心中妥帖,却又不愿她心焦。

苏雨砚恍若未闻,看着眼前人一身衣衫湿了半边,气得脑门血管突突响,自己一不在他就被欺负。

“哎呦,看苏大少着急忙慌的样儿,知道的说一句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小倌儿看上个书生呢。”刘熙嗤嗤笑着,像是发现极有意思的事儿,“你说你长得娘们唧唧的,该不会就是个兔儿爷吧!啊?哈哈哈!”

苏雨砚垂下眼,眼下阴影浓重,扯开唇:“——想死直说!来跟你爹比划比划!”话音刚落一把将刘熙面前的桌子掀翻,飞出一拳砸到他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捶倒在地。

刘熙嘴角瞬间流出血,后牙被打松了,下巴顿时红肿起来。

在场众人都被苏雨砚的狠厉惊呆了,听说苏雨砚从秦州回来后失了功夫,但这肉搏拳击倒更老辣了。

梅静臣看向她的手,破了皮,他握起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苏雨砚一步跨到刘熙面前,揪起他的领口提起来,半垂着眼没有一丝表情:“谁今天要是被打趴下,谁就是娘们!”

刘熙被她的狠绝吓住了,下意识地喊着:“你再乱来我可要喊人了!姚夫子在路上了!”

“绣花枕头。”苏雨砚嗤笑一声,提起他就要往另一边桌上扔。

刘熙慌乱间扯住苏雨砚的手腕,他一怔,手中腕骨纤细削薄,他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苏雨砚的手腕竟真像个姑娘家的腕子。他再看向提着自己衣领的手,手指纤细,指尖粉嫩。

可下一秒他就被这只纤纤玉手高高提起,砰的砸向桌案,他的头立时被砸蒙了,耳边嗡嗡直响,脑门鼓起好大一个包。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远远躲开,瞧见苏雨砚面色阴沉如修罗,步步向刘熙紧逼。

刘熙一个小弟正好在雨砚身后,抄起椅子抡向苏雨砚——

“阿嫣!——”

苏雨砚恍然回头。

“砰!”的一声,椅子落下。

那个天青色人影挡在她身后。

梅静臣手臂无力垂下,湿透的袖口轻飘飘荡在右手腕上,红色的液体顺着白玉的手指蜿蜒流下来,鲜红色泽触目惊心。

一滴一滴血落在地面上,衣袖也被另一种颜色覆盖,天青逐渐被刺眼的红色侵蚀。

苏雨砚呆立当场。

曹元宝褚青吓得不行,急忙上前扶住梅静臣。

褚青掀起梅静臣的袖子,看了眼伤口,挺长一道口子,血不停冒,褚青试探的活动他的胳膊,“疼吗?”

梅静臣唇色苍白,摇摇头,又看向雨砚。

褚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皮外伤。”又皱眉,“就是肿起来了。”说完找了学舍常备的药给他止血。

曹元宝心疼道:“苏兄胳膊上这么多旧疤是哪来的?”

苏雨砚看着那道鲜红的血迹,胸腔透不过气,只觉着全身的血都沸了,狠狠一脚将抡凳子的人踹得撞在墙上,她随手抄起一方砚台扔到他头上,瞬间砸冒了血。

她转身提起为首的刘熙,森冷道:“来,继续——”根本没给他反抗的时间,挥手将刘熙也砸到墙上,他两人正好摞在一起。

苏雨砚转了转手腕,又向刘熙走过去。

刘熙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脑门,腿肚子打颤,跌跌撞撞往门边逃,边跑边道:“你、你给我等着,姚夫子快来了,来日,来日再战。”带着几个小弟逃出门去。

苏雨砚冷哼一声,撸起袖子又要追出去。

“别追了。”她身后传来一声。

梅静臣坐在椅子上看她。

她咽了口唾沫,他的手臂已经不流血了,擦去了血迹,但她看着那道长口子,数道纵横的旧伤上面,鲜红的新伤极为显眼。

她心里酸涩,又一阵后怕,方才那混子若砸偏一点,就砸到他的头了。果然她还是下手轻了,应该将那抡凳子的人提溜回来打得起不来身。

她脚下一挪,又打算去追。

“过来。”梅静臣轻声说。

苏雨砚一顿,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受了什么蛊惑般慢慢走过去。

“瞧你脸上……花猫似的。”梅静臣笑了声,“低头。”

苏雨砚下意识地对着他低下头。

梅静臣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面向自己。他眸中春水缠绵,眼尾朱砂小痣艳得发亮,如煌煌日光投入水面。

他抬起左手捏着袖子给雨砚擦脸,手下轻柔。

小阎王和乖学生上演着兄友弟恭,学舍里无人敢言,四下寂静。

她的耳膜咚咚地响,却还能听见梅静臣的呼吸。

“好了。”梅静臣看她盯着自己,微微垂下眼眸,轻启唇:“蹭了点墨汁。”又执起她的手,拧着眉,给她手上破皮的地方轻柔地擦伤药,指尖相触,温热酥麻。

“记着,别让自己再受伤了。”他轻声说。

刹那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

作者有话要说:啊,凌晨五点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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