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砚回雨歇院换了身衣裳,估摸着药浴结束的时辰,踩着点到了雨化阁。
她走进客堂,卫鞘正好从里屋出来,两人撞了个正脸。
卫鞘脚下一顿,僵硬地抬手,向她别别扭扭略一拱手擦肩而过。
苏雨砚忍不住扭头看他,只见他脚下生风,身后有人追似的跨着大步闪躲出了门。
跟大半个时辰前人来人往的情形不同,此时屋里轻悄悄的,侍从们都在外院守着。
苏雨砚径直走到里屋,一面推门一面喊着:“我进来了?”
里面没回音。
她推开门,绕过屏风,一股潮热的湿气带着药味扑面而来,应当是才泡完药浴。
她没在床边见到人,又往里走,终于在碧纱橱内瞧见了他。
好巧不巧。
里面的人刚将上身里衣脱掉,露背赤膊。
梅静臣听到声音转过身,一怔。
苏雨砚的目光凝在他身上遍布的疤痕,到阴雨天真不知会如何疼痒。
她忽而记起他刚回府的第三日,心头一窒,那天夜雨滂沱,他去前院找她,他将外衫罩在自己身上,他自己却被雨浇了个透。
梅静臣正在给旧伤涂药,里衣脱了一半,露出一边肩膀,腰带松松挂着。
此刻转身看她,一身玉白又劲瘦的肌肉尽展于前。
他耳根一热,忙转回身,手忙脚乱地将里衣往身上套。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挡住他的手。
他转头。
她离的很近,弯腰低头,发梢擦过他的脸颊,目光凝在他后背:“让我帮你吧。”
他默了一瞬,就那么抬起眼眸看她。
金乌西斜,碧纱橱内光影昏沉。
她细瞧了眼,见他面色不再惨白,唇透着血色,她放了心,目光一转,徘徊在他的后背疤痕上。
他松开手,由着她将自己穿了一半的里衣脱下。
“身上全都要涂?”苏雨砚从案几上拿起药罐,问:“怎么个涂法?”
“随你。”他低语一声,灌了口凉透的茶水,正襟危坐,手攥成拳。
苏雨砚也不耽搁,撸起袖子从药罐挖了膏药涂在掌心,立刻感到一阵热痒,好霸道的药效。
她想起幼年习武时涂药酒的法子,合掌搓了搓,掌心顿时起了火,扬手摁在一道鲜红刀疤上。
梅静臣颤了一下。
她感到他的呼吸陡然加快,侧首瞧他。
他坐在榻沿,苏雨砚拿了个矮凳坐在他身前,倾身涂药时好似趴在他怀里。
她这么一转头,与他的脸颊贴的更近了,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七岁不同席,兄妹之间如此着实不妥,幸好他只知晓自己是他弟弟,她这么一琢磨便放了心。
当下一门心思回忆着擦药酒的诀窍,她手随心动,掌心贴合,大力揉起来。
她手掌所到之处引燃一片炙热。
果然,此药同她用过的药酒一个道理,揉捏搓抚皆使上一通,药就渗透肌理了。
找准了门道,她越是用力掌下越是发烧。
她感到他的僵硬,不由开口:“放松,别这么紧绷着。”
“这药我熟,越热,越起效。”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凑近了些,“放心交给为兄,保你药到病除。”
他轻咳了声点了点头,捋平呼吸调整坐姿,双腿盘起。
这却是离她远了些,她总是不自觉向前抻着,将矮凳又朝前挪了挪,更贴近他。
她一道道伤痕涂过去,上方擦完,伸手多挖了些药膏,合掌一搓手心热辣。
一掌覆到下方一道淡痕。
“嗯……”想是药力太过霸道,竟引得他发出几声吃痛的低吟。
碧纱橱是卧房内隔断的一个小空间,床榻案几一应俱全,像是一方密闭的天地。
梅静臣忍受着阵阵焦灼热麻,他此刻是在火上烧的一锅水,眼瞧着锅底快被烧干,点火的人无知无觉在他身上继续行凶。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觉着自己应当说点什么,但所有心绪都交织在相贴之处抽不出分毫,呼出的气息炙热,昭示着一切皆在危险的边缘。
碧纱橱内静谧无声,且暗潮汹涌。
苏雨砚心无杂念,全神贯注地涂着药,过了不知多久,窗外倏尔响起一声鸟鸣。
“笃笃、笃笃”有飞禽以喙叩窗。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手下病患好半天没反应了,抬头问:“你疼不疼?”
她话音刚落,不防他忽而紧紧攥住她的手。
她一怔愣,抬起头,正好撞进一双眼里。
他的眼瞳在这一方小天地亮的发光,深处碧湖上映着她,波澜微漾。
他凝视她,唇角微颤,仓促道:“你还记得……”又顿住,神色怔愣间眼中又归于平和,垂眸轻声低语:“不了……早就不疼了。”
他语调悠长……似有三分落寞,三分怅然,三分凄清。总之在她听来十分复杂,琢磨不透,觉着气氛陡然有些空落无凭的低沉。
她掌心焦灼,此刻又清晰地感到他攥着自己的掌心也是滚烫的。
她心中茫然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向周遭虚无地游走了会儿,故作淡定道:“我这么着,可有效用?”
梅静臣闭了眼,“极好。”
他一说话,她便能感受到掌下一阵震颤,随着呼吸的力度起伏。
隔扇密不透风圈着他们,与外间隔绝。昏暗的暮晖笼罩小榻案几,桌椅和香炉,掩住碧纱橱内的一切。
太.安静了。
鼻尖是他刚药浴后残留的潮热药香。
感受到男人血脉偾张的钢筋铁骨,他虽瘦,但胸肌腹肌结实刚健一点不差。
苏雨砚终于感到两人掌中的热仿似一团邪火,烧着他也燃着自己,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他松开手。
她悬着的心落下,长吸口气又呼出去,憋了半天终于找着个话茬:“你读书读得那么好,以后科举定能中吧?”
她强自将纷乱的心绪全都凝在掌下,全神贯注揉起来,加大了力道。
晶莹的膏药遍布,看起来白皙悦目。
过了会还是没听到他回答,她虚拢手轻抚一把当作收尾,同时抬头一不小心撞到他,头顶传来“嘶”的一声。
也不知是她指甲刮到他,还是真将他撞得疼了。
抬头。
垂首。
两人正好相对,一时都没说话。
她忽而觉得碧纱橱过于局促,两人贴得太近了,刚一想,便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趴到他怀里的姿势,她忙收了手,直起身,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她慌忙间又扯了个话头:“中了后想做个什么官?”
她离得他远了,但体香之外的味道却浮了上来。
梅静臣忽而精准地捕捉到除了合欢花香之外的……胭脂味。
他答非所问:“你昨夜又去小秦淮了?”
“没有啊。”她一愣,瞧见他鼻头微皱了一下,忙低头闻袖子,皱眉苦思了会恍然大悟:“唔,这身衣裳应当是之前从那回来换下的,大概丫鬟偷懒没有洗。”
她说完抬眼一扫,心道完了,自己承认什么不好非要旧事重提,瞧他眸光沉凝,唇尖又抿了起来。
面前的人即便是光着膀子也是一派淡逸纤雅的仙风,怎能容忍与他日日相处的自己夜间出入腌臜之地?
她心中惴惴不安,拿起药罐的手又放下,他应当是不堪忍受自己肮脏的手触碰他的仙体。
“望江舫、小倌儿舫……”他冷着声细数了一遍,画舫的名字倒记清楚了,“那里的男子之间,也都是你我此时这般接触吗?”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觑了觑他看似平静的神情,挫败地暗叹一声,果然还是看不透他,不知他问这是个什么意思。
男子与男子之间,她倒是窥探过一两次,谨慎地将话在舌尖来回试炼一番,含糊回道:“大约,差不多吧。”
周遭气息陡然凝滞了。
他一言不发,金黄的暮晖透过隔扇,打在他面无表情的面庞上,一明一暗。
亮处脸白似冰雪,暗处如夜间修罗。
苏雨砚瞧见他投来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只觉风雨欲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褚姑娘,你不能进去!”
“你家公子平日都是吃我亲自做的糕点,吃惯了,当是离不得的!”
……
梅静臣看着她,突然冲窗外扬声道:“让她进来!”
苏雨砚稍怔,看着他赤着上身没有要穿衣的意思,竖起耳朵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褚巧稚就要进来了。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冷哼一声起身就走。
苏雨砚憋着气儿绕着雨化阁外的水池踱了一圈,被迎面的风吹了吹才觉得清醒几分,此时觉察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莫名。她寻思了会,归咎于碧纱橱太过狭窄,把她憋闷坏了。
她放下这茬,又想起眼前的糟心事。
褚巧稚每日托褚青将点心盒子放在小邪仙桌上,她之前贪嘴替他收下。今日他两人都不在书院,褚巧稚送糕点竟送到了家里。
真以为成了自己弟媳妇么?
苏雨砚细细思量起来,觉着不对。
男女之情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就算两人起先无情,整日待在一处,行径亲密些谁知会不会处出情来。就算小邪仙是块石头,褚巧稚整日缠他,若再是肢体撩拨撩拨,怕是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长此以往发展下去,怕是褚巧稚少不得叫自己一声兄长,亦或是她唤褚巧稚一声嫂嫂了。
她方才独留他一人在屋里,此时不正好羊入虎口?
她阴了脸,不成,她不同意这门亲事。立时转身往回走,赶着去棒打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改第二次,求解 锁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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