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鞘一愣,哪个小阎王?
当年叱咤秦州的小阎王萧砚,还是……扬州小阎王苏雨砚那色胚?荀先生也知道公子对苏雨砚的心思了?
卫鞘有点头疼,荀先生说话做事总是和下棋一个路子,他走一步棋,却总让你多算几步才能想明白。
荀策双眸定定地看向梅静臣。
三年前秦州南境来了个高僧,法号释寂,公子去过那名高僧的法会后,突然有一日留下一封信走了,说是去萧梅两军曾驻扎过的秦州北境看看。
谁知公子在秦州北境一留就是三年,只与他们书信联系,不许他们去北境扰他。
除了有一次苏照归身上雌蛊发作,合欢蛊相连,他眼瞧着不对忙让陈敛去秦州北境将公子带回,刚压制了蛊毒,公子又被从北境赶来的萧砚抢了回去。
也幸亏那次萧砚将公子抢走,原来他们南境营地竟早已暴露,安南王死士潜在营地里就等着公子回来。
一年前洪明顺打听到北境藏有《折梅戏集》,暗中派了众多厂卫潜伏,待时机成熟,一击之下,萧砚落水失踪。
公子回到南境后,荀策才慢慢摸出点公子的心思。
公子此番突然决定要来扬州,他先一步赶到扬州探查情形。
如今看这小阎王……
荀策思及此,开口问:“难不成……这扬州小阎王便是三年前的萧家旧人吗?”
卫鞘在一旁听得愣了,原来苏雨砚那小痞子竟是……当年叱咤秦州的小阎王萧砚?
荀策盯着梅静臣见他目光稍冷,顿了顿,又道:“人一旦有了弱点,遮着掩着还好,一旦暴露了,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磨了刀子。”
梅静臣死盯着荀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她。”
荀策与梅静臣对视许久。
荀策看着他紧绷的颌角,答:“遵命。”
梅静臣松开手,疲惫地闭上眼,又嘱咐一句:“给秦州传信,一定要照顾好苏照归。”
院外忽而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进来的人回禀:“锦衣卫楚煜带人朝咱们这来了。”
卫鞘气道:“这几日夜里暗哨也来报过,说扬州卫所的锦衣卫来探,为避免打草惊蛇便撤了暗哨让他们进来了,雨化阁离得远,他们只在别的院子探了,又有清祀孟春暗中引着,倒是什么都没让他们探出来,这会又来做什么。”
“鱼骨巷的案子,早晚的事。”梅静臣起身道。
荀策捋着须道:“楚煜天生一副鹰犬的鼻子,闻着谁的味儿,没有琢磨透,他不会有撒手的道理。”
苏之耀因蛊毒发作的事无比心焦,正在书房急得打转儿,此刻门房下人又来传话。
他眉头一皱念叨了句“多事之秋”匆忙起身,他人还未迎出门,楚煜已经带着一列锦衣卫在苏府门前翻身下马,直冲着院内来了。
苏之耀迈着大步赶向前院,堪堪在二进门截到楚煜。
他连忙迎上前去,眼神留意了楚煜身后竟跟着两个总旗,十个小旗①。
苏之耀不由心惊,暗自抹把汗,缓了神色拱手笑问:“不知何事竟要让百户大人亲自前来?”
楚煜面目肃然,马鞭收在手里,迈着大步跨过门槛。
他寒如星月的目光只在苏之耀身上停了一瞬,颔首回了一礼便闪身绕过苏之耀,嘴里道了声:“叨扰了,锦衣卫查案,顺道给苏老爷道声喜。”随即紧抿着唇,顺着内院的廊檐疾步前行,青绿曳撒②下摆向身后翻飞,扬长而去了。
苏之耀心中一紧,忙跟在他身后,“不知百户大人口中的喜从何来?”
一旁随行的总旗张仲钰给苏之耀解惑:“听闻鱼骨巷那夜苏老爷找回了儿子?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贺喜苏老爷了,不过……”
张仲钰语调一转:“这么大的事怎的这几个月来从未听人提起过?”话头又一转,“徐知府新找回的儿子屋里近日总遭窃,我们大人担心苏府安危,便来替苏老爷查验家宅安全与否。”
楚煜一路走一路看,见到几个苏府的护院,与那夜在鱼骨巷的并无不同,又扬声问身后的人:“不知苏老爷方不方便将下人集结起来让本官查验?万一有内贼就危险了。”
苏之耀愣了一下,作揖道:“百户大人果然思虑周全。”
楚煜忽而停下脚步回首,一张雪般灿然的脸在烈日下极耀人眼,狭长的眼角微挑,语调清冷:“就集结在苏小少爷的居所吧,苏老爷,这就带我们去吧?”
潜入卫所天牢的杀手至今还未有线索,只能断定就是从天窗潜入的。
楚煜细细查看了天牢内每一处天窗的铁网,才发现有一处铁网有细微的差别,定是时间太匆忙,杀手慌忙间才留下破绽。
楚煜按照痕迹,复原了此人撬开天窗的过程,其手法极其刁钻,叫人惊叹。
没有别的线索,楚煜只能从鱼骨巷那夜在场之人开始查起。
他无意中从曹元宝嘴里问出,那夜在鱼骨巷,死士盯上的人竟是苏之耀才找回的儿子。
而这苏之耀这么多天从未在人前提起过,扬州城更无人知晓苏之耀二十年前在秦州有过一个儿子。
有古怪。
他当初还审了半天苏雨砚,却被那小子的话引去查刘家,却让他真查出了刘家侵占曹家引岸的事,才查了几日刘家,犯人就在天牢内被杀了。
要不是从犯人身上搜到云南沐王府铜牌,再加上嫌犯的死士作风,他倒也觉着这就是两家人在盐场的利益纷争,刘家雇了西北盗匪去杀苏家的儿子。
而事到如今,楚煜觉察出这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阴谋,锦衣卫夜探却什么也没查到,今日他亲自来不信会一无所获。
苏之耀数着步数,心里掐着点儿,领着楚煜等人向雨化阁走去。
楚煜侧首看了眼刚绕过的水池,有一道横跨到对岸的游廊,开口道:“苏老爷可莫带着我们绕圈子。”声调冷冽入骨。
苏之耀心中一凛,忙拱手:“岂敢,那游廊年久失修,木砖松动,一两个人还好,咱们这么些人走在上面怕是不妙。”
到了雨化阁,楚煜站在院门口环视一周,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全是低矮的花草,只有一栋阁楼立在中间,毫无遮挡。
“倒是从未见过修得这么平整的院子,和方才路过的其他院落都不同?”
“回百户大人,这院子废弃久了,十几年从未有人住过,只是简略打扫了一下就住进来了,还未仔细修缮。”
院内只有一两个下人在扫院子,此刻都停下躬身垂首,站得远远的。
楚煜带人径直走进房间,从内到外一寸寸审视了遍。
楚煜走到里屋,站在床尾旁的地砖上。
床铺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一尘不染,楚煜看了一圈才问苏之耀:“人呢?”
“百户大人问的是?”苏之耀一脸迷茫地看他,“下人们应当到齐了,集结在院子里了。”
“本官问的是,”楚煜站在地砖上,面无表情看着他,“苏照归人呢?”
苏之耀一脸恍然大悟,“他去书院了,不知大人找他何事?”
“无事,既到了此处便多问一句。”楚煜收回目光,审视起周围的墙壁,又低头看着脚下踩的地砖。
楚煜伸手去敲地砖,边敲边道:“今日,是来查验苏府安全与否。”
苏之耀感激地冲楚煜拱手,看着楚煜敲击床位的地砖,他攥了攥手,扭头张望了下窗外,忽然道:“大人,下人们都集结齐了。”说完伸手比了个请。
楚煜挪开了脚,走出房门。
苏之耀暗自松了口气。
院内苏家家仆排成行,有扫洒丫鬟小厮,还有一排排威风凛凛的打手护院。
张仲钰喝了一声:“将手都伸出来!”
没人动。
楚煜眯起眼,看了苏之耀一眼。
苏之耀忙揩了揩额角的汗,上前喊着:“手都伸出来!配合锦衣卫大人们办差!”回头又冲楚煜拱拱手。
楚煜带人上前去,看他们手上的茧子,一个一个地检查。
……
查到最后一个,楚煜抬起头,与其他总旗小旗对视一眼,都摇了头。
没有使剑的。
张仲钰问:“苏家所有下人都在这?”
苏之耀连连点头称是,问一旁的管家,“名册呢?快给大人呈上。”
管家忙给楚煜递上苏府家仆的名册。
楚煜翻开名册。
这名册跟族谱似的,连祖上十八代都写得门儿清。
他打眼一看,丫鬟小厮们的祖籍几乎都是周边县的,逃荒而来孤苦无依。
楚煜恍然忆起苏之耀开棚施粥的儒商之名,沉默了下,将名册递给身旁总旗。
总旗张仲钰翻着名册,一个个人对过去。
苏之耀站在一旁看着,想起旧事来。
楚煜的祖上自前朝起便是西北边关守国门的将领,经历了前朝,又经百年战乱,后来楚煜的祖父跟着殷氏小朝廷打天下。
直到大荣立国,楚煜的祖父与萧家家主萧念、梅家家主梅厉谦等一同被太.祖皇帝殷淮封为大将军,至此楚家共出过七个大将军,历朝历代镇守边陲,行军作风强悍,家风严谨。
楚煜父亲却是个另类,从小不愿呆在边关,只想窝在吴侬软语的江南。
楚老将军气得大刑伺候了他一顿,似是觉着此子着实无用,用鞭子将他抽来了扬州城。
当年大荣朝才立国五年,太.祖殷淮便翻脸无情,逼迫萧梅两家与天子反目,而血雨腥风才刚刚起了个头。
直到太.祖十年,两家家主坠入涿川死不见尸,一时多少将领朝臣都被卷入其中,还有当初的云南沐王府也被剿灭地什么都不剩。
殷淮爱重的文昭太子也在那一年葬送在荣权相争之下,年末当今圣上登基,一切似乎才平静下来。
如今再看,当时的楚老将军真英明呐,让自己儿子在扬州城平安度过一生,躲过一场浩劫。
苏之耀心中一酸,照归已然卷入争斗的漩涡之中,就不知自己女儿是否能如楚煜父亲那般好命。
苏之耀瞧见楚煜立在院内,都审验完毕了却还在想着什么不肯走。
楚煜转身望向阁楼之上,他只看了阁楼底层,苏家小少爷起居室全在底层,那上面几层做什么?
倒像是……瞭望台。
楚煜刚抬步走过去,又有一锦衣卫走进院子,附耳向他回禀。
苏家父女耳力都极好,苏之耀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苏照归……确在书院……”
楚煜停下脚步,唇角抿得紧紧的。
张仲钰对着名册验完了人,向楚煜回道:“一个不少,全在这。”
楚煜将名册拿过来又翻了翻,递还给苏之耀。
苏之耀接过名册,见他一副要走的架势,一路恭送着去了前院。
楚煜走到府门口,一脚迈出门槛,转身看向苏之耀:“苏家护院声名远扬,今日一见才知苏家家仆个个都谨守家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拱手道了句“叨扰苏老爷了。”
转身挥手,“走!”
一列锦衣卫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走了。
泓济书院。
苏雨砚边嗑着瓜子,边凑到梅静臣耳边幸灾乐祸地絮叨:
“哟,装病被爹发现了?”
“想逃学不想给为兄写课业?逃学一次罚诵书二百遍啊,你记住了没。”
“你这不地道啊,若是被夫子发现了得受挞罚③,作为你的兄长,我也得跟着受罚呢。”
梅静臣方才强撑着从地道出来,赶在楚煜的人来书院查探之前进到学舍内。
荀策的银针只能压制一会,方才拔除银针便有些不好,此时他的背襟又被冷汗浸湿了。
他抵着后排桌子,手臂放在书案上强撑着坐着,五指嵌入掌心,耳朵嗡嗡作响却不觉疼痛,只一味地攥紧着手,根本无力回答苏雨砚。
作者有话要说:①百户所下设“总旗”2个(各辖50人)、“小旗”10个(各辖10人)。
②曳撒包括:麒麟服、飞鱼服。明朝中期,锦衣卫以及武官的官服采用曳撒样式。
飞鱼服:明代赐服之一,飞鱼是一种纹理,有飞鱼纹的曳撒、直身、贴里都是不同款式的飞鱼服。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飞鱼类蟒,非真作飞鱼形。
③体罚,在古代叫“挞罚”。
④明黄佐《泰泉乡礼·乡校》中规定,“如若无故而逃学一次,罚诵书二百遍;二次,加朴挞,罚纸十张;三次,挞罚如前,仍罚其父兄。”
——以上来自百度
虽然有存稿,但每次发新章之前都要反复斟酌用词。
祝大家看文开心哦~后面几章又要甜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