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砚气势汹汹地撩开帘子,跨上马车。
梅静臣坐在里面等她,她一撩帘子他就看了过去。
苏雨砚面色沉沉盯了他好一会儿,不得不泄气地承认他的皮囊确实不错。
梅静臣试探着问她:“兄长前几日似乎不是很高兴?”
自从一同进学那日起,她便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也就是今日替她做了课业才换来一张笑脸,可这会子看她似乎又闹情绪了。
他还有脸问?!
故意的吧!苏雨砚心里骂了句,却是勾起嘴角:“怎么会呢,和归儿一起读书,为兄开心得不得了!”
“你许久不来雨化阁了。”梅静臣看着她。
“你希望我去吗?”苏雨砚闲闲地问了句,撩起帘子瞧着热闹的街景,不去看他。
梅静臣依旧看着她:“卫鞘买了好些荔枝,但我不爱吃,放在那也是可惜,想来招待兄长正好。”
苏雨砚咽下口水,放下帘子回头,眸光一转,看向花梨木点心盒,阴恻恻道:“是呢,归儿只爱吃些糕点。”
梅静臣将点心盒向她面前一推:“给你留的。”本就是想着她爱吃才留下的。
苏雨砚寻思着褚巧稚之前缠自己时,也不过是送些玉佩吊坠之类的,从未亲自下厨做过什么吃食。
她好奇不已,伸手便要揭开。
梅静臣挡住她,说:“你晌饭吃了不少,等下去我那用了晚膳后再吃糕点吧。”
苏雨砚顿时冷笑:“怎么,又舍不得了?”
她想了想褚巧稚那张水灵灵的芙蓉脸,有点不甘心的承认,那黄毛丫头还真长得不错。
土霸王当下便挑起眼梢,冒着凶光死死盯着他:“你敢反悔试试?”
他收回手。
苏雨砚冷哼一声打开食盒。呦呵,有三层呢,小丫头片子还真是用心了。
她拿出一块小巧的百合酥瞧了眼,粉粉嫩嫩的还挺好看,尝了一口:“嗯……”好吃得眯起眼睛。
她连吃了五块糕点,有咸有甜,有糯有酥,都很美味。
从点心盒外观到点心外观再到点心内涵,面面俱到,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苏雨砚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面前的小邪仙,别傻里傻气被女人骗了。
她扬了扬手里那本被褚巧稚遗落的书卷:“瞧瞧,这个,是我的。”翻开封皮给他看:“你看第一页还写着我的名字呢!”
她斜眼看他:“那丫头可识字着呢,她明知是我的,却又睁眼瞎的去问你。”
此言一出,梅静臣默了一瞬,道:“我方才听曹元宝说了,那位褚小姐似乎一直都很是中意兄长。”
他一顿,看着她接着说:“小姑娘心性不定,今日与你相近,明日说不好就翻脸了,兄长身为苏家嫡长子,需万事小心,莫要与她走的太近。”
苏雨砚歪着唇角一笑:“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女人,呵,忒多变!”
他好似轻笑了一声。
苏雨砚理所当然地把这声轻笑视为附和,紧接着又嘴馋地拐回前一个话茬儿:“从哪买的荔枝啊?这才几月,这么早的荔枝好吃么?”
回到苏府,梅静臣让车夫将马车直接赶进府门,在雨化阁外停下。
卫鞘早就守在院外,见公子下了马车,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再抬头,却见公子转身亲自将车帘撩起等在一旁。
只见车内慢悠悠晃出一人。
卫鞘定睛一看,陡然色变。
苏雨砚径直进了书房,屋内合欢花香还未散去,她嘟囔了一声“大男人整日熏花香。”
她再一瞧,书房正中央赫然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果然放着一盘荔枝,洗得干干净净,一看便知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刚在圆桌旁坐下,就有小厮在她手边摆上一碗甜麦芽,但却不是她上次吃过的甜汤样式,而是满满一碗麦芽酒糟。
苏雨砚正要问,小厮又端上一个玉色小碗,盛着白浆,散发出阵阵奶香,是牛酪!
她食欲大开,拿起勺子单吃了几口牛酪,又将酪与甜麦芽拌在一起吃,酸甜冰爽,好吃得她头都不抬。
“慢些吃,这东西有些凉,再喝些热茶。”梅静臣泡了杯玫瑰香片放在她手边。
苏雨砚拿起喝了两口,一阵暖流入喉,玫瑰花香清淡,略微有一点点涩的口感,十分解腻。
梅静臣坐在她身旁,拿起一个荔枝来剥,手指撕开一个口,再稍稍用力一挤,晶莹雪白的荔枝肉就滚入她面前的青瓷小碗里,不一会就攒了满满一碗。
苏雨砚吃完甜麦芽拌牛酪,又捏起他剥好的荔枝吃,牙槽一咬,汁水溢满了嘴。
她连吃了好几个,赞叹:“好甜!”又抬头看他:“特别甜,你真的不吃吗?”
梅静臣看向她艳亮的唇:“我看着你吃。”又底下头去剥荔枝,耳尖微红:“味道是很甜。”
苏雨砚心头“轰”的一声,一个不慎,荔枝卡在喉咙里。贼小子害我性命!她拍着胸口咳出泪,脸都憋红了。
梅静臣面色突变,贴在她身后抱住她的小腹,在她肚脐上一寸向上捶击。
“啪嗒”
苏雨砚眼睁睁瞧着一道白影从口中弹出,在桌上整整滚了一圈才停下,水光盈盈似是在嘲笑她的丢脸。
梅静臣惊出一身冷汗,此刻三魂七魄才归了位。
苏雨砚见他一点都不嫌弃地将那粒荔枝捡起扔掉,除了脸色煞白,倒像是没发生什么一般。
他揩了揩额角,将那碗荔枝挪到一边,道:“别吃零嘴吃饱了,先用饭吧。”
她摸着羞烫的脸,点了点头。
下人端进来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叉烧鹿脯、鹌子水晶脍、桂花鱼条、红枣雪蛤汤、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苏雨砚后悔了,她为什么要眼皮子浅地惦记褚家黄毛丫头的糕点啊。当下她也不用旁边坐的人劝,也顾不得搭话,拿起筷子吃的好不欢畅。
她的座位正对着门,是以一抬头便能瞧见放在门后的青色小瓷罐,她之前从没有留意过。
那个小角落确实很不惹人注意,但又距离书案后的椅子很近。
她能想象小邪仙坐在椅子上侧过身,一弯腰就能够到小青瓷罐的场景。
搁在角落的小瓷罐,像是他小心藏着的秘密。
苏雨砚来了精神,走过去,弯腰去拿。
梅静臣眼神就没离开过她,此刻看见,紧跟着她伸手去拦。
两个人都弯着腰,梅静臣的手挡在她手下。
苏雨砚俯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又是谁送你的珍贵物件儿吗?”她的眼神从书案上褚巧稚送的花梨木点心盒掠过。
他默了默,收回手。
苏雨砚毫不客气地拿起来,还有点沉,打开上面的塞子,顿时一股酒香溢了出来。
苏雨砚很是讶异地看了小邪仙一眼,倏尔“哈”的笑出了声:“你竟然偷偷饮酒?”
吸着鼻子辨认了一番,酒香很特别,浓郁的醇香,一点都不刺鼻。
“这酒闻着挺香啊,什么酒?”她一边倒酒一边道,“我倒没喝过,不是这边的酒吧,酒名叫什么。”
“从秦州带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没有名字。”
她端起一杯下肚,酒不烈,一股温热的暖流将周身包裹,鼻尖又是醇香的气息,让人感到柔和安静。
好特别的酒!
苏雨砚一杯杯豪饮起来,在他书房里晃来晃去到处瞅,寻宝似的找着他还藏了什么小秘密。
暮色沉沉,屋内昏暗。
梅静臣怕她绊倒,将屋子里的灯全都点亮了。
苏雨砚瞄见墙上挂着一幅地图。
走过去,晃悠着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最终指在了一个红点上。
“秦州。”
她嘴里念着,一遍又一遍,酒香四溢,微醺的脑海中接连不断地冒出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背影。
那人伸出手,手指白皙,指尖粉嫩,随意勾起一根大红绸带将及腰长发全部扎起。
忽而回首,一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面具吓她一跳。
那道身影翻身上马,挥手扬鞭,身后,是源源不断追随她的将士……军队行在烈日晒烤后的黄沙之上,寒冬凛冽刺骨的山林之间……
杀声震天,漫天浓烟里,那人齿间绷血,眼中赤红,喉咙嘶哑:“萧黎叔,我若没了,你便替我照顾予安,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又沉默了会,低声道:“我不在,他一个人扛得住么。”
……
苏雨砚晃了晃脑袋,狠狠灌了口酒咽下,忽然开口:“你听过三年前异军突起的秦州鬼面王萧砚么!”
“秦州百姓都称其……萧砚王。”一顿,她又道:“小阎王。”
身后的人未答。
静悄悄的。
晚间本来闷热,窗格都被支开了,小风吹着纱帐飘来荡去。
忽而窗外“哗啦啦”一阵密集响动,斜风就这么带雨而入了。
她感到左肩伤痕一阵痒意,才惊觉落雨了:“关窗啊。”
身后人依旧没有回应。
苏雨砚匆忙回头,见他浅青身影与窗外婆娑树影相融,枝叶随风而动在他身后拍打着窗棂。
他盯着自己的背影,目光久长。
良久。
他忽而转身走向桌前,低头铺纸,取笔蘸墨。
苏雨砚拎着小瓷罐,摇首摆尾地跟过去,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将下巴搁在他左肩上看他作画。
梅静臣没有饮酒,她在他眼前时,他从不饮酒。
他左手按住宣纸,右手蘸墨挥毫,笔法娴熟。
一个眼熟的黑色纤瘦人影跃然纸上,刺眼的红绸与浓黑的秀发纠缠在一起肆意飞扬。
这次不是背影。
画中人的脸一点点清晰,眼梢微挑,巧笑嫣兮,手中拎着个青瓷酒罐,沾了点酒气双颊微红,红唇轻启,似与这画外之人说话。
梅静臣此刻只想问这人一句,你能看出画中意吗?
苏雨砚看得分明,那笔锋里藏着数不尽的心事。
她心头一窒,闭了闭眼,再睁开。
耳边雨声更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梅静臣最爱的事→给女主投食
文中甜麦芽的原型是甜胚子,甘肃的一种小吃,有没有人吃过?超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