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边的学生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门外一晃而过的身影,大声喊道:“有人逃学啊—!”
姚夫子原本靠着椅子睡得正香,被这一声惊得跳起来,扶着桌案喘气。
姚夫子还没转身看,门边的那学生已经冲出座位,眼疾手快地扯住了门外人的袖子。
学生们都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姚夫子五步跨作两步冲过去。
门外一个少年正与揪住他袖子的学生扭扯在一起。
好几个学生跑出来,帮忙揪住那个少年,一边嚷嚷着:“夫子!有人逃学啊!”
姚夫子一把摁住自己的学生,将少年的袖子解救出来,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这会还没散学呢!”
学舍里又沸反盈天了,丙班的学生纷纷跑出来,吵吵嚷嚷地看着热闹:
“甲乙班也有人逃学啊!他们班的学生逃学也要受挞罚吗?”
“甲乙班比咱们强不了多少嘛!”
“兄台贵姓啊,咱们一起逃去小秦淮吧!”
“屁!画舫这会还没点灯呢!”
......
苏雨砚脑子里只剩一阵嘈杂的嗡嗡余声,她余光扫到旁边的人依旧是那个端正的坐姿,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门口的那名少年抽回了袖子只垂着眼睛谁也不看,也不狡辩,刚才因揪扯而涨红的脸也恢复如常。
姚夫子揉了揉被吵痛的太阳穴,正待要再吼一声肃静时,忽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喊声:
“小少爷——您慢点走啊,小的都追不上您了——”
“嚯!看见了吗?是徐知府家的管家!”
“那不会是徐公子吧!我远远见过一眼,有点像啊,咱们扬州城知府老爷的嫡子啊。"终于有学生道出那沉默少年的身份。
学舍里顿时万籁俱寂。
众人这才想起来知府家前些天找到的儿子。
扬州知府徐守仁,祖籍秦州,在二十年前也就是太.祖十年考中了进士。
那一年他的家眷从秦州进京的途中弄丢了刚出生的小儿子。
当时先帝知道后还派出厂卫沿途寻找。
那年末继位的当今圣上神佑帝也继续找了两年,都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徐知府前些天竟然寻回了儿子,扬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二十年过去了,实是不知如何被认出来的。
知府家的管家这会才喘着气跑过来,对姚夫子拱了手道:“失礼了,小人是徐知府家的管家,这是我家少爷节谦。”
还真是徐知府的儿子!
众人打量起徐公子。
他身形瘦小,眉眼细长很是秀气,右眼睑下有一颗明显的红痣。
管家待不喘气了,又道:“我们少爷他……”踌躇片刻,“少爷他不会说话,知府大人心疼少爷,昨日才让进学,少爷却指名非要来您这儿,今晨与书院山长才知会过。”
“原来是个哑巴。”有个学生话刚出口,便自知失言地捂住嘴。
众人忙看向知府公子,却不见他脸上有一丝怒意。
苏雨砚看那徐公子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垂着眼眸,面上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表情,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没放在心上。
她不知怎的,忽的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却发现整个学舍只有小邪仙还坐在座位上,淡漠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她没看到似的又转回头。
“哦,原来是知府公子,山长今早与我说过了。”姚夫子笑眯眯地捋着须,心道自己真是转了运道,这一个两个的都要来丙班。
姚夫子挥了挥手将学生们都赶回座位,站在台上,寻思着给徐节谦安排座位。
“坐这吧。”学舍的后方传来个沙哑慵懒的嗓音。
姚夫子扫眼一瞧,竟是苏雨砚指了指自己前面的空座位。
这若是搁在平时,姚夫子是根本不会考虑的,哪能放心让知府公子坐到狼窝里?
不过如今他倒是认真想了想,有了苏照归在,想来苏雨砚会收敛些。
再者,这么多年带着这帮学生,他也将这些孩子一个个看清楚了,苏雨砚如何张狂都是有分寸的。
这小阎王只做些斗鸡走狗的闲事儿,例如顶着缉私盐的名头深夜去镇淮门前放狗驱散嫖客;或是午休时带人偷潜入隔壁甲乙班点炮仗;城内若有聚众斗殴的乱子,他也不过是去凑热闹起哄。
然,伤天害理的事儿倒真没见苏雨砚做过,一个普通的二世祖纨绔子弟罢了。
苏雨砚如今的坏名声,不过是扬州城有的是人眼红苏家家业,将他的事迹传多了,自然越抹越黑,好似真是个吃人的阎王。
这徐节谦是知府公子,给苏雨砚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在知府头上摆纨绔子弟的款儿。
徐节谦还未等姚夫子点头,便已经朝着后三排走了过去。他通身的气质与一般少年人不同,走路时轻飘飘地微摆,似大家闺秀般迈着小步,但却步伐飘逸走得极快,怪不得知府管家都撵不上他。
徐节谦走到空位就坐下来,也不与前后打个招呼,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一板一眼规矩极了。
坐在人群里瘦瘦小小的,极易让人忽略。
曹元宝匍匐在桌案上,悄咪咪道:“阿砚哥,你看徐节谦右眼角下也有一颗红痣呢。”
他瞅了眼梅静臣又瞧着徐节谦,“倒比苏兄的更显眼,却不如苏兄的好看。”
他灵机一动:“隔了二十年还能找回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这颗红痣,知府家里才认出来的吧。”
苏雨砚指尖轻颤,微微侧首,看向从头到尾都静默地坐在她身边的那人。
盛夏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学舍,将一粒粒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光晕勾勒出他清隽的眉宇,苏雨砚忽然发现从他的侧面看去,他的眉弓很高,如刀锋刻过般硬朗。
他半垂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眼尾留下一大片阴影。
朱砂痣藏进阴影里,让人怎么都瞧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