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的清晨,愁人的黄梅雨将将收场,苏雨砚便带着梅静臣来到泓济书院。
她随意向姚夫子介绍了两句,说是自己的弟弟,便毫无愧疚地将他留在那,自个找同伴疯耍去了。
姚夫子面对苏家凭空冒出来的小儿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三年前苏雨砚离家出走的传闻。
他压制着内心对深宅大院嫡庶争斗的好奇,平淡又和煦地问:“你学到哪了?《幼学琼林》可读了?”
转念一想,苏雨砚十八岁了才将《千字文》读通顺,想来这面前的苏家小儿子幼时定不受重视,怕是都比不过苏雨砚,连字都没认全。
早知应该问他《百家姓》可读通了。
“读过。”梅静臣道,“学生决定去丙班。”
姚夫子一怔,读过了?倒是比苏雨砚强些。
他没有细究读到什么程度,只是问他:“你确定......要去丙班?”
梅静臣垂着眼:“学生初来书院,凡事皆不熟,有兄长在身边倒觉着安心。”
姚夫子教了丙班几十年,丙班的学生一批比一批不服管教。
尤其是苏雨砚这一波拉帮结派的,他被这些二世祖折磨的头发也白了,胡子也快被揪秃了。
他捋着仅剩不多的胡须,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挺拔又隽雅的模样,心里有些触动,不免又忧心。
看着太斯文正派了,一眼就能瞧出和丙班那群疯魔的不同。
看苏雨砚方才不在意的态度,再加上这深宅大户里的弯弯转转......
姚夫子一时竟开始担忧苏雨砚会不会带头欺负这个弟弟。
学舍里满满当当几十个小子,你追我赶正闹得沸反盈天。
姚夫子领着梅静臣跨过门槛的一霎那,那些跑着喊着的,一个两个的,眼神都往夫子身后瞄。
学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站在夫子身后的人,也实在长得忒好看了。
身姿欣挺,一身青衫落落而立,气度清雅。
“哎哎。”曹元宝怔愣着望了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趴在书桌案上用笔杆戳了戳前排的苏雨砚,压扯嗓子,“阿砚哥,那、那是不是那晚上的那个?鱼骨巷那个?”
苏雨砚正枕着一摞书睡回笼觉,睡眼惺忪的眼皮往上掀了下。
巳时一刻,柔敛的日光透过镂花窗棱斜照入屋,在他身后映出长影。
他穿了件雅致素净的天青长衫,抱着一摞书翩然而立。
明明最是简朴不过,却叫人挪不开眼,如水墨勾勒染就的一双眼,眸光微转就看入了苏雨砚眼里。
苏雨砚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的一下,哼唧道:“唔,是他。”
心道:呦呵,跟她料想的一致,也被分到丙班了,不过如此嘛。
“他怎么来咱们书院了?对了,他来扬州是来寻谁家来着?”
曹元宝压着嗓一叠声地问,又费力地回忆着那夜都说了些什么。
前面坐着的褚青也压不住好奇侧身听他们说话。
苏雨砚含糊地嘟囔了句:“我怎么知道。”
他这些日子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她也懒得与他搭话。
她心头蓦的一紧,不对劲,以小邪仙的性子,一定还藏着什么弯弯肠子她不知道。
姚夫子:“这位是苏照归,从今日起便是各位的同窗了。”
北边的都看着苏雨砚,南边的都看着刘熙。
刘熙靠着墙远望了眼苏雨砚,见他没什么反应,笑嘻嘻道:
“欢迎,蓬荜生……生什么来着、都欢迎啊。”
南边顿时哗啦啦的拍起巴掌,一个个笑得东倒西嘴里喊着:
“欢迎蓬荜生!”。
苏雨砚斜了刘熙一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小屁孩儿。
在新学生来上第一堂课前夫子都会提前考教一下。
姚夫子想起方才只问到一半,还不知他如今到底学到什么程度,便问:
“你读完了《幼学琼林》,现在在读什么?”
“《通鉴辑览》。”
姚夫子怔住了。
苏雨砚愣了,通鉴什么来着是个啥玩意?
自己刚能将《千字文》坑坑巴巴读下来,还没开始学平仄和对仗,更别提四书了。
姚夫子倏尔肃了脸,万分郑重问道:“慎厥身,修思永。何解?”
“君子需谨慎其身,长久坚持修养自身。”梅静臣对答道。
“何为九德?”姚夫子脸色更慎,紧接着又发问。
“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姚夫子昂头诵道:“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顿住了,看向他。
梅静臣接上:“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
这一试便试了大半个时辰,从古文典籍到历代变法改制,就没有他没看过的,不仅都能通篇背下,还都有自己的真知灼见。
台下众人已看得呆若木鸡。
姚夫子越考越压不住脸上的肃然神色,笑意愈发明显。
他看着面前的清隽少年,仅仅是青衫落拓地立在那,便已将学舍里原本的乌烟瘴气一扫而光,天地间一片清明。
苏雨砚脸上阴云密布,浑身无力地瘫坐当场,愤怒啊。
自己真是被鹰啄了眼,啄了一遍又一遍啊。
明知他邪性自己竟还妄想能把他掰正了,这人前些日还亲口给她说只爱看些闲书,呸,骗鬼呢。
不成了不成了,她最恨明明努力读书的人说自己从不用功,这种人最是蔫坏了。
姚夫子扬起戒尺敲了敲案桌,目光森森地扫过一个个躁动不安的二世祖,压制了即将失控的氛围。
又回头眼眸发亮地看着他,问:“你可真的愿意待在丙班?”十有八九,自己能带出个进士老爷来!
此言一出,四下默了一默。
苏雨砚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到他侧过脸,目光似乎又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片刻却又听得他道了句“是。”
当下一片哗然之声。
曹元宝直了眼长叹道:“这样的神仙姿容,这样好的脾性,哪家能养出这般人物呐!”
他感慨过后又与众人一同不解:“这样的人为何一定要来咱们丙班?”
苏雨砚冷哼一声,还能是为何?
不外乎是想鹤立鸡群借此来羞辱她罢了,好歹毒的心思!
这人邪性一冒起来,不仅在家带所有人孤立自己,还要来书院逞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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