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的尖叫声炸耳得很。莫里亚蒂有些烦躁,他正在被无数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那些等待复仇的眼睛注视着,这又令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翻滚□□的神父,刀即将落下之际,嘲讽一笑:“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话音未落,猛烈的气流将地下室的门冲破,无形的黑色烟雾有意识地绕开了莫里亚蒂所在的位置,迅速将神父包裹起来。顿时,神父发出了更加毛骨悚然的惨叫。
莫里亚蒂置若罔闻,刀尖触地,注视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神父,然后被从身后力道撞击得向前倾了一小步。
他听到耳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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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干涸的血迹,还有那些勉强能看出属于人类的残肢断臂,无比刺激着夏油杰本就紧绷的神经。跟随咒灵一路飞奔,他最终还是来到了那所教堂,但与白天不同的是,这次他破开了一道暗门,闯入了愈发深层的浓厚血腥味之中。
目之所及之处,让人只能想到“地狱”这个词。
人类的四肢被随意的丢弃在墙边,头颅被制成标本挂在墙上,更恐怖的是,每经过一个拐角,都有一具被属于不同人的肢体组成的拼凑物——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些拼凑物的组成部分有的只有婴儿那么大,有的却是只有成年人才有的,又是它们甚至不如常人一般拥有四肢,而是镶嵌了五只手,六只脚,三颗头颅——它被鱼线缠绕,以不同的姿势被悬挂在上空,就像一只只倒掉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它们似展品般被陈列于此,每一个劣质的作品上都雕刻了制作者恶心的记号。
夏油杰的大脑嗡嗡作响,紧绷到极致的理智不愿去思考莫里亚蒂也许已经成为了这群怪物中的一部分。他身边附着的咒灵躁动难安,从被收服后便被迫克制的嗜血欲望此刻沸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从夏油杰身上蔓延而来的无形束缚,恐怕它们此刻已经咆哮着撕碎眼前的所有。
幸好,在它们失控前的那一秒,被撞开的牢笼大门里,呈现出来那个人的身影。
狭窄的房间被黑雾笼罩,只有站在房间中央的金发男人身边形成了一道真空圈,黑雾里隐藏着的怪物们伸长手,却没有一个敢触碰这位看上去美味万分的人类。
咒灵的大脑只能存放下“狩猎”这种词语,它们会发自本能地攻击、吞噬人类,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同样,这群野兽们也会有危机意识,能够分辨哪些猎物是可以捕获的,哪些猎物实际上已经被标记,被圈进了更强的怪物的狩猎圈。
而咒灵的主人,那浑身触目惊心的杀意终于在掌心触碰到那个人时得以略微放松。夏油杰直直盯着莫里亚蒂脸颊上沾染的血迹,脑海一片空白,他的大拇指下意识抹上那道红痕,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又冷了几分。
莫里亚蒂察觉到了学生情绪上的不对劲,在某一刻悄无声息的神父再无法获得他更多的注意了,他抓住夏油杰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刚要安慰,却在与夏油杰对视的那一瞬间,被对方眼底的阴霾惊得霎时弹开了手。
——好像有哪里已经不对了。莫里亚蒂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他没想过这场戏剧的开头,就会给夏油杰如此大的冲击。
学生身上持续传来的压迫感使莫里亚蒂呼吸都不稳了,他有些艰难再次握住夏油杰的手腕,尽量放轻声音:“不要紧张,这不是我的血。”
没想到的是,夏油杰的声音比他更加嘶哑:“那只手。”
夏油杰已经发现了莫里亚蒂以别扭姿态垂在身侧的手腕。
在主人的默许下,昏迷的神父被咒灵们折腾得再次发出痛呼。
“真的没什么,只是扭——”
莫里亚蒂停顿了一下,在夏油杰的凝视中明白了什么。
他改口:“对不起。”
夏油杰咬紧后槽牙,从喉咙里逼出声音:“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没有保护好自己,”莫里亚蒂说,“我觉得它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总之,我很抱歉。”
他侧过头,与纹丝不动的夏油杰对视。
仔细观察着夏油杰眼底的情绪,莫里亚蒂心道,夏油杰是个完美的学生,很有天赋,也很敬爱老师,但正因如此,他估算错了自己的失踪与受伤带给学生的冲击,这是他的错。
莫里亚蒂认为自己在不恰当的时间点,刺激到了夏油杰的责任心与正义感,他应该道歉。
所以他继续说:“对不起。”
“我有听话的等你,”莫里亚蒂说,“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夏油杰终于有了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惊慌与愤怒带来的绵密刺痛被勉强压抑,谁知却有一份更加复杂的情感从五脏六腑升腾,与血流一起蔓延至全身,最后汇聚于心脏,那份沉重感压得他无法再思考更多。
这份情感再次驱逐理智,他再也无法克制某种冲动,掌心贴紧莫里亚蒂炙热的后颈,用巨大的力道将面前的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迫不及待、也只能用这种方法确认莫里亚蒂的存在。
“我没事。”
“……”
“夏油同学,力气太大了,我有点呼吸困难。”
“……”报复性的,夏油杰加大力道,觉得自己幼稚得不行,带着微妙的不甘心,他又松了些许。
莫里亚蒂:“……”
他长叹一口气,把手杖里抽出来的长刀扔到地上,然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拥住夏油杰的后背,有节奏地轻拍。
高中生原来也会撒娇啊。
深夜。
警笛响彻整个横滨海口。
夏油杰在来到教堂附近后便联系了警卫人员,只不过普通警察想要进入港口Mafia的地界实属不易,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才赶来。
警察们忙前忙后地搬运那数不清的尸体,努力将它们拼回原貌,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受害者,莫里亚蒂得到了一条陈旧的毛毯。
他把毛毯裹在自己身上,并分了一半给同样需要恢复平静的夏油杰。
夏油杰还想说什么,警察却在此时将恢复了意识的神父扣押出来。
两人的视线一同集中到了神父身上。
莫里亚蒂问:“前段时间,你有收藏一个小女孩吗?”
他把委托人的孙女描述给神父听。
停在警车前的身份思索了一番,夸张地恍然大悟:“啊,你说那个女孩——瘦小、沉默、被她的奶奶称作怪物,我知道那个孩子。”
夏油杰捏紧拳头,咒灵再次从黑暗中探出爪牙。
毛毯里,莫里亚蒂的手覆盖在夏油杰的手背上。
他面不改色:“你收藏那个女孩了吗?”
神父沉默片刻:“我仍旧喜欢你,红宝石先生,所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尽管看不到咒灵,但不妨碍神父感受到那股仿佛被烙印进灵魂的恐惧。他深深打了个寒颤。
“……我没有收藏那个孩子。”
“另外,再附赠一份答案——”神父的目光凝聚在夏油杰的脸上,“这是多么混浊的颜色啊。”
夏油杰皱眉,还想追问,警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将神父押进了车里。
“不用在意,”莫里亚蒂安慰自己的学生,“他看错了。”
夏油杰:“?”
“啊。”莫里亚蒂薄唇轻启,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夏油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委托人,也就是那位老奶奶,终于姗姗来迟,她扑倒在现场正在勉强拼凑的尸体前,脸都快贴上了那些稀碎的肉块,努力辨认其中有没有属于孙女的那一份。
夏油杰没有来得及告诉委托人关于她的孙女不在这里的喜讯,莫里亚蒂则是完全没有袒露的意思。
他们无声地注视着那位头发散乱的老者。
突然间,夏油杰的目光定住了。
夏油杰直勾勾地看着那位老者,看着她翻完所有的碎肉,然后步履蹒跚的慢慢走远。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委托人转身时露出的表情。
那不是发现孙女可能还幸存的庆幸眼神,他不会认错,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满满都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