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看着信,脸上笑意慢慢沉了下来。
“王局长怎么可能把信送过来？”
六号上午，李小兰来黄家庄要拉走拖拉机，下午的时候郑县长来了被曹大姐糊弄走了。
等到第二天上午那苏联专家帕维尔先一步到来,半下午叶英和军区的张副司令交谈,当晚乘坐直升机来到首都。
今天是九号上午。
从时间上来说，王局长来首都不是不可以，但未免太勉强了几分。
“他人不在,难道不能找人帮他办这?事。”
“啊？”
叶英是真没想到,宁县教育局，手底下拢共就三个干事的王局长,竟然有这?般本事。
“他当初就是在首都这边教书，后来参加革命,一路辗转最后留在了宁县。”
虽然人不在北京，可也有些学生子啊。
这?次王局长联系的是在邮局工作的一个学生。
那学生受过王局长的恩情,可以说没有他王秋山就没有这?个学生的今天。
所以让手抄五十封信就手抄五十封信，让把这?些信件和机关内部的报纸一块派发就派发出去。
欧阳兰之所以能拿到这封信，也是这个缘故。
叶英听得是目瞪口呆,“王局长能量还挺大。”
“何止,说是要去请他来首都一趟，结果人很自觉,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虽说是老革命,但也不能这么胡来啊。
叶英的关注点则不同，这?件事本就该闹大,不过她这次来首都的目的是想要借着中央的力宣传土豆种植，重心不在大炼钢铁这?件事上。
如今王局长出来把这?件事捅破，叶英还挺高兴。
她有些喜形于色，以至于这?小得意尽数被欧阳兰纳入眼底。
“你呀你,你何必呢？”
叶英听到笑了起来，“欧阳司长，我?说句实话您可别觉得不中听，您有多久没拿起锄头下农田了？”
欧阳兰愣了下，又听到叶英问：“您有多久没去工厂车间，和那些工人一样在流水线上工作了？”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也不过是从地里刨出点吃食维持生计。工人比他们好些，有工资有供应粮。他们都是国家的螺丝钉，为国家做贡献的人群，可是却被一个宣传口的同志说，‘要我?给你干活，你也配？’您与其说我?们宁县庙小妖风大，倒不如想想问啥干部队伍的人能做出把拖拉机拉走要炼钢，对农民说出这种话来。”
当然，叶英知道，李小兰并不是普遍现象，在这个年代多的是那些为国为民一心为公的好干部。
可蛀虫既然出现了，那就要剔除，难不成要留在眼睛里?，让她在那里一直碍眼吗？
她又是看了眼那封信，“要我?说，王局长不愧是搞教育出身的，通过现象看本质，这?分析的挺好的嘛。我?之前跟苏联那位专家聊天，他说了想要提高钢铁产量，一是加强冶炼技术，提高出铁率，二来就是多找铁矿山。今天为了完成任务把家里的锅给贡献了，明天是不是就要惦记地里头的锄头？后天怕不是要把机械厂给扒了吧。”
欧阳兰赶紧打住她这话头，“哪有这?么严重！”
叶英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耸了耸肩，“我?要去吃饭了，宾馆是张副司令给我?安排的，应该管饭对吧？欧阳司长，这?里?什么好吃啊，给个推荐呗。”
看着这?嬉皮笑脸的人，欧阳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英才不管呢，直接去吃早饭。
她吃了饭还得去农机学院一趟呢，说不定地质部那边什么时候就喊她过去。
时间宝贵的很?，可不能再跟人耍嘴皮子功夫了。
欧阳兰也没顾得吃早饭，在这边随便拿了个包子吃，“你要去见沈老？”
“对啊，我?昨天还?在思考，土豆产量稳不稳定，要是稳妥的话回头我就再多种点。”
欧阳兰看着她那小嘚瑟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咋还?学起了赫鲁晓夫？”
那位热衷于种玉米。
叶英瞪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您可别胡说，我?又不是总书记，我?开垦的荒地种点自己想种的粮食还?不成？”
这?个当然没问题。
欧阳兰吃完包子还?得去部里上班，没再跟叶英多扯什么，他就一句话，“你别乱来。”
这?姑娘他一心想要带到部里来，之前也共事了一段时间，欣赏的很?。
可不想因为其他事情折进?去，毁了前程。
叶英双手合十，“那要是我出事了，您就看在咱们合作?过的份上，帮着捞我?一把，实在捞不动的话，就帮我?收尸好了。随便把我?的骨灰撒在一株大树下就行。”
民以食为天，死后自己也给这?些植物做点力所能及的小贡献吧。
欧阳兰听到这话面色不虞，“胡说什么。”
年纪轻轻的怎么能随便说生死？他一把年纪了还?觉得自己斗志昂扬呢。
叶英看着被自己气走了的人，咬了一口大肉包。
这?是韭菜猪肉的包子，比白菜肉的好吃些，出水少?嘛。
真香啊。
二十一世纪为了减肥保持身材不敢吃高碳水食物，果然是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减肥。
这?年头，有的吃能吃肉那都是妥妥的幸福。
狠狠咬了一口，叶英把碗碟收拾过去，离开宾馆坐公交车去农机学院。
……
沈成钧没想到又见到了叶英，年轻的姑娘穿着一件素净的棉袄，看着十分的爽利。
“你怎么在门口等着？快进去喝杯热水。”
叶英跟着往办公室去，校长办公室也不算大，里?面最多的就是书，书柜那里还?放着几个木头制作的农机模型，瞧着挺有意思的。
瞄了两眼，叶英这才道明来意，“我?最近一直在垦荒，今年种了两轮土豆长得都挺好，一亩地能有一千五百斤，沈校长您说这?土豆种植能推广吗？要是去华东华北东北种，产量能有多高？”
沈成钧被这?问题逗得一乐，“这?可没办法比，东北的黑土地向来高产，随便种下去都能收获不少?，咱们有同志也去东北垦荒了，听说收成还?不错。至于华东华北地区的话，得看地质条件。其实用土豆做粮食作?物也不是不行，在苏联土豆就是主食，苏联纬度高气候冷，农作?物种植条件不算太好，相较而言土豆耐寒又耐旱，所以种土豆挺好。”
叶英眨了眨眼，“他们在种玉米。”
沈成钧被这?姑娘的举动逗乐了，“那是他们总书记瞎胡搞，不看实际条件乱来。不过现在不是种土豆的时候，你要知道冬小麦都已经播下去了。”
甚至在东北，下了雪的地方已经有皑皑白雪将小麦苗覆盖遮掩住了。
“那就等夏收后呗。”
“夏收后还得种玉米和棉花呢，玉米是重要的工业原料，又是饲料作?物。棉花关系到冬季防寒，哪有空种土豆呢？”
沈成钧觉得这?姑娘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些，这?可不是1+1=2的问题，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叶英听到这话倒也不沮丧，“那我自己开荒种土豆总行了吧？我?们隔壁村老支书说黄河水位下降了不少?，觉得明年可能闹干旱，他说的我?心慌，反正我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沈成钧听到这话点头，“真要是闹旱灾，也顾不上工业不工业了，到时候种土豆倒是首选。”
就着这?个话头，叶英又说了起来，“对了沈校长，我?听苏联专家说他们有挖土豆的机器，咱们能做吗？”
沈成钧从书架上拿出了几本杂志，“倒不是不能做，人家还?有采棉花的机器呢，但咱们现在条件达不到。”
农业学的杂志，还?有机械机器杂志。
叶英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借您的书看看吗？我?想回去捣鼓下，我?那里人少地多，适合机械作?业。”
沈成钧乐得成全，“行啊，你要是搞成了记得跟我?说声。”
他这?分明是玩笑话。
叶英笑了起来，“行，到时候我?就乌鸦反哺。”
从农机学院离开的时候，叶英直接回宾馆，她想着要是哪里不明白，回头说不定还?可以通过地质部的李部长问问工业部的专家。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设想而已。
实际上这?两天叶英不是在宾馆看书，就是去附近的图书馆找书看，一度还去农机学院的图书馆阅览书籍。
农机学院这边有订阅的国外杂志，虽说杂志来到国内时国外已经有了新的一期。
但总比没有的好。
再者说她现在需要的是打基础，倒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追求最新的研究成果。
太新对叶英来说反倒没有什么意义。
赶上周末，叶英正打算早早去图书馆占个位置的时候，宾馆门口停了辆车。
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同志叶英之前倒是见过一次，是李兰书身边的秘书。
“我?们处长想要请叶英同志去看电影。”
看电影？
叶英有些搞不清这?又是在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上了车。
那是从国外带来的录像带。
李兰书也不过是在叶英过来时打了个招呼让她坐下，然后便认真的观看起了这?部英国的电影。
这?部歌舞爱情电影时长133分钟，一天下来两人看了五遍。
看到最后叶英觉得自己脑子里?都是女主角佩姬在跳啊跳，跳的她眼都晕了。
“辛苦你陪我看电影了，我?请你吃饭。”
叶英有些没搞懂她的想法，跟着去了俄式餐厅。
这?里?倒是不需要粮票肉票，但是价钱贵了不少?。
瞧着这?里?的主食后，叶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做的土豆比这?个好吃还?便宜。”
一旁站着的服务生翻了个白眼，李兰书倒是笑得亲切，“有不少?苏联的专家在这边，他们吃不太惯国内的食物。”
叶英恍然，她倒是忘了这?茬。
土豆饼、奶油蘑菇汤、土豆番茄牛肉，李兰书又特意点了一瓶汽水给叶英。
“你不喝吗？”
李兰书摇了摇头，“牙不好，医生不让我喝这?个。”
“那是少喝点好，牙口好才是真的好嘛。”
叶英很注意牙齿健康，不管在草滩还是在黄家庄，从来不缺牙刷和牙膏。
俄式餐厅供应着的气泡水带着点橘子味，叶英喝着新鲜，很?快就一瓶见底，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李兰书看着对面略有些拘谨的人，“要不再来一瓶？”
“不用，尝个味道就好。”
大不了回头再来嘛，总用别人的钱她可没这?个习惯。
餐厅里?颇是静谧，良久之后李兰书这?才开口，“你觉得那个外国电影怎么样？”
叶英有些拿不准她到底问的是哪方面。
舞台舞美？这?个不该知道。
可单纯的问剧情？
爱情与事业不可兼得，最终选择爱情的女主佩姬去寻找丈夫，却又被火车轧死……
迟疑了下，叶英这才开口，“我?觉得就像是我学的诗词里?的对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穿着红舞鞋跳舞的舞者和佩姬就是一组对比，每一遍看下来都有不同的收获，尤其是后面看的时候，佩姬的情绪动作表明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失衡，最后做出的选择也不让人意外。和跳舞至死的红舞鞋其实是殊途同归。”
说罢，叶英喝了口水，她觉得自己嘴里都是橘子味，酸酸甜甜的有些奇怪。
李兰书又是一笑，“你文学功底不错。”
“一直都在读书学习，不过我?更喜欢理工科一些，虽然动手能力时灵时不灵的。”
这?一天过得都有些云山雾海摸不清头脑。
车子停在宾馆门口，叶英下车前忍不住问了句，“李处长，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她来首都的目的没能达到，沈成钧的一番话让叶英打消了念头。
至于王局长那边到底闹腾成啥样，叶英这些天也没顾得上。
达不成目的那就回去捣鼓机器去，说不定能折腾出来些什么方便垦荒种植呢。
叶英带着几分试探，毕竟李兰书的身份使然，靠近中央。
宣传部的分管处长笑了笑，“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可以问问带你来的张副司令。”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叶英寻思着自己也没得罪她，从车上下来挥手作?别，她回去睡觉。
不过临睡觉前，叶英寻思了下还?是往221厂那边打了个电话。
就说了几句话。
赵政委看着首长，有些拿不准他什么心思。
“之前她有往这?边打过电话没？”
赵政委连忙摇头，“没有，一般都是我主动联系，小叶还是很有分寸的。”
褚石看着那电话机，好一会儿才开口，“知道她刚才说的什么吗？”
赵政委真不知道啊。
叶英并非没有界限感的人，忽然间打来电话还?被首长接着，他哪知道到底是咋回事。
“你说她为什么对垦荒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褚石好奇，那小姑娘刚才打电话说，她想再弄几个农牧场，问能不能给她点支援，人不够。
黄家庄那么大块地还不够她折腾的？
还?要去哪里呢。
褚石当时直说考虑考虑，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他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人，赵政委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是不是之前在刘家的时候，吃不饱肚子？”
说实在话，见到叶英的第一面，他几乎觉得这?孩子没吃过几天饱饭。
瞧那营养不良的模样，怎么看都是被虐待了呢。
这?个回答让褚石愣了下，好一会才开口，“或许吧，你这?边的鱼塘挖的怎么样了？”
赵政委如今分管221厂的农牧场开发，实际上这?个工作?很?让他头疼。
“鱼苗运进?来就有些麻烦，我?去那边青海湖弄点鱼苗，结果都死了。后来听郭工说这才想起来，那是咸水湖，里?面的鱼都跟湖里?河里的不一样。我?想着等开春后再去弄些鱼苗。实在不行就让小叶多弄俩农牧场。”
虽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比起长途运输的折腾，在草滩这里?弄农牧场难度系数更高。
在有备选方案的前提下，赵政委觉得倒不如在黄家庄那边多折腾下。
“那这件事交给你跟叶英同志联系，机动处理。”
赵政委一愣，那就是可以再搞？
那可真是太好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内容轻松点呢？
……
叶英离开首都前又去了趟地质部，顺带着问了几个关于机械机器的问题这?才结束自己的首都之行。
离开前，欧阳兰送她到火车站。
特意嘱咐了几句，“有些时候也别太一根筋，中央的事情我?们说了不算，这?里?面各种关系复杂，你最好还是别掺和进?来。”
他的苦口婆心让叶英十分感动，下一秒问道：“那王局长怎么样了？”
欧阳兰想打人！
都说了别管别问，咋还?这?么不死心呢。
偏生叶英还就是铁头娃，欧阳兰拿她没办法，“这?些天开了几个会，估摸着还?要再开会讨论。叶英，工业和农业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都是关系国计民生？”
叶英在欧阳兰发火前先一步转移话题，“对了咱们的工厂建设的咋样了？”
“还?行，差不多明年就能动工，就是设计组想着把生产轴的流水线更简化一些，瑞士那边不是要举办魔方大赛吗？报名的还?挺多，说起来这玩意头段时间传到苏联去了，还?挺受欢迎。”
苏联？
叶英眨了眨眼，“那您赶紧再弄点，跟苏联换东西啊。您要是不换的话，我?可就换了。”
欧阳兰笑她心急，“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当然着急。
国家之间哪有永恒的利益？
苏联很?快就会撤走专家，到时候国内又赶上大旱，那真是地狱模式。
不趁着这?时候还?交好赶紧倒换点东西，更待何时？
“我?偷偷跟苏联人换东西，没问题的吧？”
欧阳兰没想到她还?挺死心眼，“你想要什么？”
“收割机，挖土豆机，拖拉机。”
欧阳兰：“……你得多少?魔方才能换来这些？”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回头我去偷偷的换，换来就是我们农场的。”
她怎么就忘了呢，苏联人的数学可不是一般的好。
喜欢数独的人，对魔方有兴趣理所当然啊。
不管了，回去后让刘凤霞带着村里?的女人来搞这?个。
反正到了冬天也不指望放牛羊，喂牧草就行。
叶英不止动员黄家庄的女人们跟着刘凤霞做魔方，连带着加强排的三十来个人都被她一并安排。
就连李绵绵赵小虎等小朋友都跟着玩木头。
“英子，咱们做这?么多这?个做什么？”
曹秀芬不解，本来冬天是打算剥玉米的，如今新来了活计，大家一个个的都成了木匠。
别说曹秀芬，没几个人能想得通，叶英要这?么多魔方干什么。
“换收割机拖拉机。”
正在那里锯木头的关定国听到这话手一抖，险些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划拉下去。
叶英瞪了一眼，“小心点，不相信是吧？等回头我就给你们弄来一台拖拉机！”
村子里?就两台拖拉机，这?哪够啊。
虽说用牛犁地也不是不行，但效率太低。
还?是拖拉机收割机好。
农业机械化，这?样才能高产高效。
化肥是搞不来，那生产线太复杂，好在有农家肥可以代替。
但机械，她就用这小小的魔方来换拖拉机了，还?别不信。
关定国连忙赔笑，“我?信我信，你说咱们能跟苏联似的送卫星上天，我?都信。”
嘴上说着相信，实际上还?是不信。
叶英哼哼一笑，“就是能上天，回头还能送人上天呢，哼。”
关定国：“……”这?个我是真不信。
叶英你这?是在乱放卫星，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