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委不懂得什么是沼气。
瞧着沈清晏一脸激动模样,连忙把花生米往他那推了下，“咱慢慢说。”
他喝了半斤青稞酒都没醉呢，沈工这咋还晕乎了呢？
沈清晏不喝酒,礼貌性地捡了一粒花生米吃，“沼气是一种可燃气体,就像是我们那里烧煤发电一样,沼气发电是通过气体燃烧驱动发电机工作产生电力。和煤炭不一样，这是一种我?们人为可以创造出来的资源。”
人为创造？
赵政委觉得这有点说不通，“美国也需要这样吗？”
沈清晏摇头，“美国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不管是探明还是尚未探明的储藏量都十分可观,他们不需要。”
可是国内不一样。
营地那边打着的旗号是矿区，实际上一点矿产资源都没挖出来,还要每周去省里头拉煤。
虽说不算是多麻烦的事情,但沈清晏觉得还是能省则省。
“沼气常见于沼泽,我?之前倒是也试探过，在水泡子那边发现有沼气的存在。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沼气来发电呢。”
他可真是读死书,脑壳太过于僵硬了。
赵政委还是不明所以，“要不你跟我?细说下？”
沈清晏在耶鲁的那些年，从本科到博士专业三度改变，某种意义上让他成为一名全才,即便是去清华大学教授化学，也?不成问题。
他少年离国,国外求学本就存着日后回国建设之心,自然是能多学一些是一些。
如今能派上用场，沈清晏压下心头的那点激动，他喝了口水,慢慢说起了沼气发电的原理。
所谓沼气发电，将作物秸秆、杂草与人畜家禽粪便混合，创造适合的温度湿度和厌氧环境，通过微生物的分解代谢最终产生甲烷，再利用发电机组将这些甲烷输出为电力。
赵政委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你刚才说这个甲烷啥的遇到明火容易爆炸是吧？”
沈清晏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大部分时候都是可控的，就像是汽车可能会撞到人，火车有可能脱轨，只要我?们做好规划，这个问题并不可怕。”
也?是。
赵政委点了点头，“可一旦爆炸，那岂不是炸粪坑？”
塞到嘴里的花生米忽然间都带着味道。
赵政委连忙笑了起来，“我?胡说的，不过既然好处这么多咱就干，说不定还能帮着这边老百姓解决电力供应问题呢。”
国内现在基本以煤炭发电为主，电费贵。
一般老百姓哪舍得用电啊。
可要是能用这个沼气发电，就不用花这个钱了，是吧？
赵政委觉得这想法真不赖，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过沈工你说的这个发电机组，你能弄吗？”
沈清晏神色坚决，“我?在实验室里有自行制造过发电机，其中原理并不复杂，不过沼气发电的发电机组涉及的稍微广一些，需要内燃机和发电机共同作用，我?想给我?一个星期我?应该能够试验出来。”
一个星期？
赵政委倒是有些迟疑，“这是不是太赶了点？”
青年博士那清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那是介于自信又有些含蓄的笑容，“足够了。”
高原地区氧气稀薄，厌氧微生物在这里不要太快活。
而他博士期间攻读的是物理冶金专业，留校耶鲁这些年来专攻航天材料研究。
只要机械厂有充足的条件，一星期足够他制造出这套复杂的发电机组，并且完成第一期实验——
本身，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实验。
……
叶英最近挺忙活。
村里的羊都挂上了牌子有了姓名后，叶老师开始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
并且一手炮制了炸粪坑事件。
信寄出去后，叶英就算着时间等回信。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那发达的物流网，又是在西北地区。
一封信寄出去再收到回信怕不是得要个把月。
等了几天后叶英觉得自己有点沉不住气，给自己找了点活干。
上午带着孩子们学习，下午则是拉着村里的五个娃一起跟着大人垦荒。
垦荒是个累活。
叶英过去这些年来，顶多也?就是为了观察实验泡在实验室里睁大了眼睛。
现在，拿着铁耙在拖拉机翻出来的地里打土坷垃，耙草。
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一下午就让叶英觉得腰酸。
小时候不是没干过这种农活，但很?快就有各种机械。
虽然他们村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农田种植搞现代化农业，但早就不像早些年那么累。
叶英后来也是读书为主，哪干过重活？
她忽的明白了为啥村里的女人们不太乐意垦荒。
太累了。
拖拉机翻出来的土块必须得尽快打碎，把这些杂草给耙出去，不然这太阳一晒，土块失了水分回头打碎需要消耗更大的力气。
现代化农业啊。
叶英叹了口气。
接连几天农活让她手上磨出了泡，就连脚底板都出现水泡。
曹秀芬看着走路慢腾腾的叶英，忽的意识到什么。
这天晚饭后，拿着一双老?布鞋过来找叶英。
“干活累吧？”
叶英彼时正打算挑破脚底的水泡，猛地看到曹大姐进?来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脚缩了回去。
这一下让她登时想起了沈清晏。
之前自己还取笑人呢，亏得沈清晏不在，不然可不得笑话她？
“还好，就是这干活怪累的，其他大姐们可别怨我。”
曹秀芬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她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抱怨不过心里头也没埋怨你。平日里跟着你认字念书，再也?不用当睁眼瞎，高兴还来不及呢。”
扫盲班还没普及到这里，曹秀芬本身识字也?有限，教不了大家多少。
村里认字最多的是李秀秀，但是她出身和大家又都不一样，叶英没来之前大家对她有些偏见，才不想李秀秀教读书认字。
现在好了，又能读书认字，整个黄家村的娘们又能凝聚成一股绳。
曹秀芬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这鞋子虽然久了些，但是新鞋磨脚，旧鞋有旧鞋的好。”
老?千层底。
叶英知道这鞋子的好，“才不嫌弃呢。”
她连忙把这刷的干干净净的鞋子放到一旁。
曹秀芬倒也?没急着走，手一伸。
“啊？”
“针给我?，我?把刺给你挑了。”
叶英恍惚想到了在草滩上。
自己也?跟曹大姐似的。
不过她又不像沈清晏那绣花枕头似的，晕针。
也?太胆小了些。
“疼，啊秀芬姐你轻点轻点。”
叶英的鬼哭狼嚎惹得曹秀芬的打趣，“这就嫌疼啊，那将来结了婚可有你受的。”
叶英：“……”我?擦大姐，你咋还忽然间开车啊。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啊！
……
再度见到沈清晏时，叶英正在那边棉田里做人工授粉。
种棉花素来复杂，营养杯、除草、培土、打顶、去赘芽……
活不算重，但十分繁复，这也?是为了种地不赚钱的原因。
相较而言机械化种植则好得多，劳动效率高。同样机械化种植的要求也?高，首先?得有采棉机，其次还得需要落叶剂，再者……
反正那适用于大片的农田，小规模的种植压根没操作空间。
棉花的种植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这个经济作物的产量不算特别高，但又是关系到每一个人。
棉麻材质的服饰，因为质地的天然性，很?受欢迎。
当然那也是对日后衣食足的普罗大众而言。
当下，国内棉布供应不足，不然布票也不至于占据了国民生活三十多年。
相较于城市，农村倒是不缺粗布。
毕竟田里头能种棉花，只要有棉花总归是能织布。
自家的布料不如工厂里的细，但有的穿总归是好的。
棉花具有鲜明的杂种优势，三系杂交棉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只不过叶英如今却只能用最古老的杂交授粉来育种。
李秀秀家的小姑娘绵绵过来的时候，叶英正在那里观察前两天授粉的情况。
“英子姐姐，有人来找你哦。”
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说，“一个长得好好看的叔叔。”
李绵绵穿着小碎花的布拉吉，皮肤白皙的小姑娘像是个洋娃娃。
她被李秀秀照顾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捡到时几乎活不下去的影子。
“我?这就过去。”
叶英拿出红绳，系在那枝杈上做标记。
这是河堤的一块田，早前曹秀芬开垦出来种了花生，接连种了两年这花生产量不见长，曹秀芬一气之下在这里种了棉花。
河堤这边是梯田，上面还有半亩地种的是大豆。
叶英觉得过段时间就能煮毛豆吃了，她很喜欢吃毛豆。
盐水煮毛豆，吃过都说好。
这边略陡峭了些，叶英小心拉着李绵绵往上去，“小心点别滑倒。”
她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上面的人呢。
自己脚下打滑。
要不是沈清晏把人抓住，怕不是叶英要滚到下面田里去。
“你怎么来了？”
似乎比之前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到底是平原地区，他刚过来的时候都有点晕乎乎的。
高原缺氧，而从高原上下来的人还会醉氧。
沈清晏觉得自己就有点醉氧，“赵政委让我来指导安装。”
他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两句，叶英这才知道这个一直没给自己回信的人，到底是领悟了她信里头的意思。
……
赵政委也?来了，正在那边和曹秀芬聊家常。
“英子啊，挺勤快的，刚来到就修好了我?们的拖拉机，她认字多就带着村里的妇女孩子读书认字，这又去棉田里捣鼓了。”
曹秀芬想起刚才看到的文质彬彬的青年，“首长，那个小伙子是英子的对象？”
赵政委还在震惊中，“叶英会修拖拉机？”
“会呀，我?们村的拖拉机坏了，就是她给捣鼓好的。”
曹秀芬感慨万千，“读书多就是不一样，等回头呀得送村里的孩子去读书，像英子似的有文化就好了。”
这话赵政委没听进去，叶英能修好拖拉机？
他之前咋不知道这小同志这么大的能耐。
……
从河边到曹秀芬家，沈清晏的脸红的像是落日。
也?不怪他，谁让村里的女人们问的直白呢？
要不是脸皮厚，叶英都要招架不住了。
“你们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沈清晏微微点头，“前段时间搬进楼里面去住了，我?最近一直在省里还没回去。”
在机械厂搞出了这几个发电机组后，沈清晏没有回营地做试验，直接在省城那边进?行调整。
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赵政委金口一开两人直接开着车来了黄家庄。
“这么快？”叶英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工兵营那群战士们的战斗力，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能尽早住进?去也挺好，过段时间怕是那边就要变天，整天担心帐篷被风刮跑，晚上睡觉着凉还不够麻烦的。”
她正说着，一拐弯看到赵政委朝这边走了过来。
叶英还没开口打招呼，就听到赵政委问道：“你会修拖拉机？”
这掩藏不住的情绪让叶英心头猛地一跳。
“我?之前有给她看过一些机械类的书，她学会修拖拉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清晏的开口让赵政委心中还存着一点疑惑，“真的？”
沈博士点了点头，“村里的拖拉机是匈牙利产的单缸柴油拖拉机，原理很?简单。之前叶英跟我?说，她哥哥当初给她邮寄了不少书籍，还送给过她一个用子弹壳焊接的汽车模型，我?看她对我?的书好奇，就借给她看，有不懂的就讲给她听。”
沈清晏看了眼旁边的人，“她虽说只学过物理学的皮毛，不过脑壳很是灵光，一学就会。我?这次过来给你带了几本书，回头好好的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写信问我，有时间我就尽快给你回信。”
叶英点头，“好。”
满肚子怀疑的赵政委这会儿尴尬了，看着叶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半晌这才开口，“那个对不住啊，叶英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就是你也?知道的，这种事情我?不得不多想。”
叶英的确很麻利能干，可是这种能干涉及的范围面足够广的时候，不免引发怀疑。
主要是叶英也没想到，赵政委和沈清晏会亲自送来这发电机组。
他们不来，没人会对她的所作所为有怀疑啊。
何况她平日里一直都很小心，就连沼气发电这件事都没敢大张旗鼓的说，而是让沈清晏自己去领悟。
如今沈清晏帮她遮掩过去，叶英心里也?松了口气，“我?知道，您压力大嘛。”
蘑菇蛋的研发是绝密中的绝密，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叶英倒不至于生这个气。
赵政委瞧着这小同志肚量大，也?放下心来，“好啦，那咱们就先去把这东西给收拾下，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弄完，今晚还得回去呢。”
“今晚就走？”
叶英这放大了的声音惹得赵政委会心一笑，“是啊，怎么叶英，不舍得我?们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