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碎成好几片,他伸出舌头,眼睛往上翻,面覆白.粉妆容,大大的笑脸横亘下半张脸,鼻子上红色鼻头,红发蜷曲而蓬松,碎成好几瓣的镜面上清楚倒映出他大红唇色张开,尖锐虎牙下伸出长舌的怪诞表情。
略略略,他把舌头伸的更长了。几丝唾液将滴未滴摇摇欲坠。
“哇啊啊啊啊啊啊......”
大哭声把他吓了一大跳,彼时他还在对着镜子翻白眼,舌头更用力往下伸,这声大哭吓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满的收回表情,半蹲的动作,和一个抱着玩偶的胖男孩面对面,胖男孩见他看过来,哭的更大声了。
涕泗横流的胖小孩,满面脏兮兮的,露出缺牙的嘴,噗哈哈哈哈哈哈,林到底没忍住,大笑出声,一个哭一个笑,场面显得很是滑稽。
当然林到底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他笑到一半就被推倒在地了,好几个拳脚落在身上,有些疼。
脸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鼻子呼哧出气,难闻。
大人真是暴躁呢。林想。
抬眼对向舔着棒棒糖对他做鬼脸的胖小孩身上,脑袋破了口子,血染满脸的林,嘴边一勾对他微微一笑,虎牙尖尖。胖小孩吓了一跳,却又装作不害怕的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转过身子牵着那伙人中的一个走了。后面都没在看来。
笑了一顿,挨了一顿打,好像不亏呀。在地上喘息半晌攒了力气起身,拍拍变得脏污的衣服,又皱了眉,苦恼,可是衣服有点难洗呢。
胖男孩不算有权势,周身衣物都很简单,E区没有什么大人物,所以他只能算是比较有钱。他们动了手之后也不会想到还有人会一直跟着他们,并且一行五六个人明显是保护小胖子和他一起玩的,而有保镖的人总会是显眼的。林走过长街,红色假发脏污,连同那一身衣服擦拭一下脸后全都扔在那个巷子里了,路过几家挂着衣服的店铺,伸手,等出现在街头,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除却脸上残余的粉质妆容,在人群中却也没什么特别的。E区多装扮,只要不是特别怪异,不会轻易让人家在意,毕竟大家都很忙。在一个卖风筝的店里发现那行人,他们正在砸店,都说了大人都很暴躁呢。靠墙,五指梳发,触到额角伤口,嘶了一声。
胖小孩爱玩,不过小孩子也容易累,特别他刚哭过一场。
天色未黑,林就得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左黑家吗,多做生意,超市开得特别多嘛。
夜灯亮起,光柔柔打在脸上,地上影子一圈。咕哝两句,手插.进衣兜,脚步轻轻,哼着歌,身影很快陷入夜色之中。
唔,这次的游戏,就叫做,贫穷小子的复仇好了。
游戏开始后的一个星期,咦,林其实也不太记得了。他不喜欢计算时间,没有时间观念是当然的。反正在那之后的不久,他如愿看到之前那些人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样了。屏幕那头,左黑家主脸色难看的问他,“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想问你还想怎么样。”
“嘛~,不要这么严肃,结束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啦。”语气笑嘻嘻地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让他们学几声狗叫呗。左黑家的狗叫起来也许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呢。”
“你放肆!”
怒极的脸。
屏幕闪几闪后黑了,一想到一群体面人刚才的样子,他捂着肚子在椅子上笑得东倒西歪。动作太大还打翻了桌面上的牛奶,牛奶白色流淌,流过墙面,滴滴答答打湿地面上的红色开关,吧叱吧叱电流四窜,烟起。
干咳出门,喉咙都咳痛了,警报声阵阵,脚步不停,身后房屋白烟滚滚。扶着墙角干呕了几声,蹙眉,啊,都怪左黑家。他想,真是倒霉呢。
所以才不会结束呢。在新的游戏开始之前。
他想。擦了擦嘴,他把脚下的石头踢远,拖着脚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走。裤腿有些长,层叠在鞋面上,一半和着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
然而事实上,对于左黑家游戏的结束,有些措不及防。因为林,发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些奇怪,包裹严实,当然,包裹严实的人很多,他不值得一提,但是他就是看到他了,所以很奇怪吧。
像个小偷。
他手托下巴想。
所以,他就让他做了‘小偷’。
人群里,他蹲下.身,隔着道道人影,捂着嘴,因为他怕自己笑出声音。
“我不是小偷。”
无力的辩驳。
他不会大喊大叫吗?不会嚷嚷着抓错人了吗?不会甩开人跑了吗?不会上蹿下跳和人家打起来吗?层层的设想对方都没做出来,甚至被人家按住逼问。
依旧是那些辩驳,“我都说不是了。”
嘴笨,人也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有人这么笨啊,他揪着头发想。
不过,或许不全是没有优点的。
一叠覆一叠人影险些将蹲着的林吞没,他们拥挤着,虽然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他现在有些不喜欢了。依旧半蹲的动作,捂着头发的手不知何时放下了,搭在膝盖上,眉眼弯弯也没了,眼底情绪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光影下的暗影,他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侧眼,不止一声,许多人都看向他------那个小偷,满是赞叹。忽然有些不高兴,是他先发现的呢,真的是。
满目灰暗,连人也是,水墨色调一般浓墨泼画的街景,张张面孔,都在那张面容下失色,灰暗泼墨变作经年失色的旧。白一跃而出,一点薄红是唇。
然后是......黑色蕾丝裙包裹的肥臀一跃而出,遮住视野。嗯?眉毛挑了挑。
肥臀的主人嗓门很大,还在蛮横的对周遭指指点点,吵闹声入耳,入眼一片黑色蕾丝,他对花纹如何没什么兴趣啊。
看不到别的了。林兴致缺缺的以手支颔,另一只手指不自觉在湿漉漉的地面打圈,沾染污渍。女人不满拥挤,左右推攘,更吵了。
林站起身,蓬松的红色假发炸开犹如红色云团,很容易引起身后人的不满,他转身,花脸背光模糊轮廓,一双眼睛隔暗里也在发亮,黑黢黢死盯一动不动的样子唬得对方哑口,直盯得对方发毛后,笑了笑,“不好意思呀。”
说完拍了拍人家的肩膀,食指在衣上蹭了蹭。
走出人群,走至拐角,靠墙,仰头,天色灰暗。快天黑了啊。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灰扑扑的天色,不多时滞留的人流开始涌动,雕塑一般的林才回神一般眨了眨眼睛。低头,手插兜,侧头看去,拖着步子走了上去。
E区多老鼠,下水道嘛。
这是第三,还是第四个呢?
他想,地上的男人哀嚎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脚踢向腹部,哀嚎化作呜咽,干呕。
老鼠喜欢蛋糕,所以闻着味过来。
蛋糕蛋糕,香喷喷又美味的蛋糕,多少人在橱窗为你停留,窥视你........他在巷子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连词都是现编的,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朝着拐角走去。
记得,他是这边消失的。
林慢悠悠逛着,跟了这么一段路,他就摸清了情况。
走得很慢。
像是视力有问题。
林半猜测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直在尾随,奥,不,一直在跟踪的人,或者说是‘小偷’,或者说‘蛋糕’都可以,他给取的。
蛋糕他不但人笨嘴笨眼睛不好,还聋。他跟在后头闹出这么些动静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没停下过。
林在脑海里嘟嘟囔囔吐槽好半天,看到他往暗处一拐,眯眼在墙边辨认,好容易在边角看到界限是F区。啧了一声。下水道里的下水道,贫民窟中的贫民窟啊。
黑夜开始吞没,身影隐约,亮灯闪了几闪,五光十色在夜色里跃出。他的蛋糕回头了,不知道看什么,视线略微停留在他这一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嗨,第一次见面,蛋糕。
蛋糕走了。
他跟了上去。
那么,这个游戏,他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盯着亮起房间的灯想,就叫做追求真爱吧。
他成年了呢,正好是求偶的大好年纪。。
确定游戏的几天,记不清楚了。他就准备了一个礼物。追求真爱第一步当然是准备礼物啦。
那个礼物是一个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和他差不多打扮的模样相似,头部巨大苍白,红色卷发稀稀拉拉,一张红艳的嘴型翘出夸张的大笑弧度,好像比他丑些,不过没事。想想,打开扣子,人偶跃出,闪烁纷扬的闪片漫天,背景音----贝利亚结婚进行曲响起。
浪漫。浪漫致死。
林光想象,那丝快乐差点将他湮灭。
他会大叫吗?他会吓一跳后转而惊喜吗?他会,他会愤怒?还是疑惑??他会,他会........诸多诸多念头在看到他时化为乌有。
漫天纷飞闪烁的闪片,背景音乐也有了,但他的反应,不如说是没什么反应。后退几步倒在沙发上,平静的看着,闪烁掉在身上,亮晶晶的,若梦似幻。而后有人叫了他,他起身开门,说了几句什么,再次回来,手上已经夹了一支烟。烟气袅娜,浮起,他吸着,明目半垂,睫毛上的闪片碎光闪闪,吐出口烟气,使得面容氤氲与白烟之后,仅仅唇上几分殷红显眼。
迷人,真是迷人。
犹如晨雾之下带露的玫瑰。
好奇他怎么看到的?人偶上眼睛可不是白装的。
喟叹不过几分钟,玫瑰把烟抽完,盛景一晃而过,转眼黑漆漆起来。想是被装起来了。他想保存起来吗,林猜测,那份设想到了晚间,一阵哗哗啦啦声里,视线满是乱七八糟,一只老手出现,然后是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哟吓死我了,谁家的东西这么丑扔在这里造孽啊。”
你不打开不没事吗?林说着,明白自己礼物在哪儿了。沾泥湿水鞋底出现时,他把连接断开了。晃着杯子里的牛奶,苦恼下一步如何。显见的没有生气。
很多时候,他不是个急于求成的人。
但是他作为一个追爱的人,是以,想见到想接触那人,实在是个最最正常不过的理由了。可是他想追求的人是个不喜欢出门的人,这接触也就变得让人心痒了。
网络世界,对于林来说,就像鱼儿进入水那样的自如,深刨他发家史追溯起来还是在网络上呢......这么看来他和某人简直天生一对啊。所以这边他轻易得到一个人的信息,包括他在干什么,他像一个bug存在网络之间甚至是游戏里。偶尔一阵风过,能拂过他的脸颊,触之软软。每错,林是那阵风。他以别人不知道的方式存在,连阿布维也不知道,一推数据解开又组成,他可以变成风,变作雨,甚至一只被他砍掉的小怪,看着剑光一晃而过,血珠染上眉角眼梢,那张泛黑面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所以林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心痒而已。
不行的哦不行的哦,看得见摸不着。林在某个夜晚,把阿布维兰赖以生存的网络给关闭了。
他知道他对游戏的执念,他也许会气得七窍生烟?还是会睡觉?林对于自己的猜测保持一半的自信,毕竟他似乎没猜对过。
他在昏暗里,整栋楼哀声怨道,他爬着外水管,刚想翻过墙,就听到了声,几声对话入耳。关门声,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他趴在水管上忽然觉得脸有些热。他打开门准备出门了。猜错了呀。
林很快从水管上下来,黑不溜就的夜色里,他拍了拍衣服,朝着楼梯走去,脚步声格外清楚,近,擦肩而过。
他走到二楼,从走道探头看,一束光亮,那人慢悠悠走。直到走远,他倚着墙托腮的动作都没变化。
他总会回来的。
送点东西给他吧。
光亮降临得特别晚,他用一跟铁丝把锁打开一半,才听到咯哒声,身后就有声音传来了,“你在干什么呀?”
林吓得心下一抽,转过头,铁丝藏进衣袖,“你好,我是阿布维的表弟,刚才太黑了.......”
一番理由没说完,对方已经兴致勃勃的接下去了,“啊,你是布维哥哥的表弟。你好你好,我是他的邻居,住他...........”
额,意外的好骗啊。基本上他只需要应付两句嗯啊,对方已经完全接下并且扩展话题了。嘴角的笑渐渐消失,抽了抽,“你也一个人的话,要不要进来,我正好有点事想”
“好呀好呀!”
剩下的话林轻声说,“.....找你做。”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扶额。
不过有这么个人在,,他这样就不算私闯民宅的了吧。
第二次碰面了吧。
林想。
像是淡漠,像是不在意,像是一个看着小孩玩闹的大人.........他不喜欢大人。
大人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很淡漠啊。
“恶作剧什么时候结束。”
色泽淡淡的眼珠子像是盛了水,水波潋滟,他恰好想看清水下,恰好想澄清这番言论,所以他靠近他,满足的看着。雾下玫瑰,水中清灵,鼻息轻轻颤动羽睫,心下跳得厉害,太近了。林很快控制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对话上,这怎么会是恶作剧呢,“这是爱,爱永远也不会结束。”
他不信,连嗤笑也无,眼眸水波静静........他想搅动,想翻涌,想水波漫漫。然而,最多最多的,这翻涌状态变成了他。
如果只是一张脸的话,她也可以。
林第一次因为一个游戏还没有结束,就开始了插曲游戏,就像插播广告那样,开启副本游戏。莫须有的不开心,以及想证明些什么。唔,这个副本游戏,就叫做抓捕小白兔吧。
小白兔乖乖,把门开开,我要进来......他哼着,指下触碰之处,颤抖,高傲的姿态还是颤抖了,眼神怒斥......对,害怕,愤怒.....应该如此反应才对,可是怎么不开心了呢?林在房间里揪掉不少头发丝。
放走了小白兔,他显然很无味。
白裙黑发,脸色苍白娇娇,眼眸含泪........他在巷子里咕咚咕咚灌下饮料,甜味蔓延,阿布维,我说了不是恶作剧吧。
或许,淡薄的反应以坚持不懈的精神面对,搅动,才有征服性对吧?一年不行就两年,十几二十年后,他都可以啊。
这么想,眉开眼笑起来。时间多得是嘛。
林有些忘记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淡漠比起愤怒,现在好像更能让他接受啊。
湿漉漉滑腻的触感,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他克制喘息,听到上方传来干呕屏息.......抛尸地,不好闻是应该的嘛。
肌肉酸软,当然不能松懈了。几束光线投下,照亮方寸之地,林往更深处缩了缩,光亮所至,血肉,腐烂,他看着连眉头都没有皱,夹角下暗影模糊轮廓,上方的人的人又发出了呕声。
“小姐,这里没有。”
“小姐这边也没有。”
漫长的寂静之后,“把洞口封死。”
绵软音调,林记起声音主人娇滴滴的模样,呲了牙,这波啊,这波叫小白兔的反击呢。
等到声音消失,已经过了许久许久。真的许久。
身子像是钉死在原地,再也坚持不住了松下,倒在绵软之上,有液体浸湿后背,几滴溅到脸上,手腕贴在额上。
浑身酸软,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嘛,淡薄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他精神紧绷得厉害,现在松懈下来,反倒有一丝困意。他眨了眨眼睛,脑海晃过一张脸,忍不住发笑,压抑笑声自胸腔闷闷发出,在黑暗回荡幽幽。
小白兔的反击,叫他着实萎靡了一阵。
不过吓唬一番,不过拍了几张照片,至于吗?
以后不搞什么副本游戏了,导致主线都进行不下去,拖延好多时间。不知道他现在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没有他的出现,高兴还是不习惯?淡淡?不知道,舌尖搅动嘴里的糖块。
见一队黑衣人四处搜寻,囫囵吞下,掉头进了一家店铺,转眼换了一套装束,头戴红色假发。
他想着许久不曾见到他了,甩开一行人只后到底没忍住往F区走去。后来在周遭徘徊一阵,出于微妙的心里,敲了隔壁的门,对着那个傻乎乎的邻居小子送了随手摘下的假发,说是礼物,那傻小子真信了,开开心心道谢,热情无比的要请他喝茶。
林反射性嘶了一声,说不用了,很快离开。
他想等他彻底把麻烦解决,再来找他的,现在留下了象征物,希望那傻小子能让他想要看到的人看到,肯定能想起他。细节,一个男人的细节。
他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相遇,他跑,风过耳畔呼呼。
他没忍住叫道,“表哥。”
打掉帽子,水波荡漾春色无边。
真好看啊。
嗨,你好,第三次见面。
触之绵软,温暖。
跑过繁闹街景,跑过喧嚣人群,跑过幼童,形形色色人都记不住,流线那样.....他的喘息格外清晰,像是在他耳朵上呼出,侧头望去,往日古水无波动荡了,含着雾光水气。
要是能和他一直跑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没拉着他一起跑就好了。
那是,第四次见面吧。他记不清楚了。
他闭着眼睛,他倒是还想着他能睁眼看他,眼底平静也好,把他看成小孩子也好.......能,眼底有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