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天倒是越发冷了。
转眼罗小侯爷出门已是半月有余,他方走后几天,气温便降得厉害,出门都能冷得一哆嗦。
今日更甚,刮了场风,那冷意渗骨不说,还刀子似的刮在肉上,让人缩着手脚走也耐不住。天上的云稀稀拉拉挤做一团,泛着灰扑扑的颜色。或浓或淡的灰色云朵编织的一方天色显得天比以往要低得多,像是倒压过来,瞧着很是压抑。日头都看不到,转眼灰蒙蒙转黑,周至才晓得是到了夜。
一天囫囵过去,春杏熄灭灯走出房门,房间黑乎乎一片,周至在床上睁着眼睛却没半点困意。辗转半夜方模糊泛起困意,才陷入沉睡不久,便听得屋外传来了吵闹声。
他尤陷在睡意里,那吵闹也像是在梦里发生,并不真切。直到只听得有人把门咣的一声撞开,一阵寒风吹得珠帘晃动,才从睡意里挣了出来。
带着睡意的眼睛朦胧,周至揉了揉,看到一道长影从门边走了过来。
隐约带着高帽,衣摆晃动,在珠帘哪儿止了步,身后陆续进来的几人拿着火把,照亮了他的模样,确实是长身玉立。黑靴,大红莽服,火把的亮光在他脸上分出明确的界限,一半瓷白一半黑暗,精确得如同切割一般,黑色高帽下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是浸了冰的深井。
那眼神太过锐利,反倒让人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那张脸是难得的俊朗。
“遵陛下旨意,前来捉拿罪妇柳氏。还望尔莫要做无谓挣扎,省得我等手下没个轻重伤了夫人便不值当了。”
那声音也是含冰渣似的冷。
周至无端端醒来碰到这事,索性经历的突发情况多了,显得十分平静。眼下人清醒半分,虽然心里还团着迷雾,但见几人无畏的闯进一个妇人房中,晓得这事不容置喙。不发一言,穿着中衣从床上起身,还想换件衣服,那人开口提醒时间不多,只好手移向一旁的披风,披好,掀开珠帘对为首之人说道,“走吧。”
像是提前知道了一般。平时抓捕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了,哭者有之闹者有之平静者亦有之,但像他这般眼底淡然到近乎无情的模样,真是不多见。掩下讶然,尽管事前知道他没工夫,搭在刀柄上的手还是轻微抬起,示意身后的手下把锁链锁在那人手上。同时,用黑布袋蒙上那张于火把下过于摄人的容色。
这下子路也看不清,背后忽的被刀柄往前顶了顶,周至不由自主的往前打了一个踉跄,“我看不到路。”
言下之意,蒙着脸怎么走。
那些人理解了,手臂上一紧,是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那人往前一拉。看来非要这样走不可了,周至无奈跟上。那人拉着周至一路走,到了门槛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周至哪里知道,脚被狠狠一绊都没反应过来。
本是应该摔得头破血流,拉着他的人反应倒快,提将而起。周至一颗心还没落地,那人嫌弃一般下一秒就把他身子拉远了。
这一番两人自然无话。周至沉沉叹出长气,抒发心底的慌乱,转眼出了房门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唯有抓着他的那人身上有热源传来。他不由的往热源处凑了凑。忽略那片刻的僵硬,冷风成功被遮住半分,周至觉得很满意。
院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周至并不知道,隔着黑布依稀看到火光闪烁。风呼呼吹着,安静无声里,有人叫了声夫人,约莫是走出院门的那刻,是春杏的声音。周至偏了偏头,春杏才喊出一声就被呵斥下去了。而后没再叫估计是银朱阻止了,银朱冷静,周至很相信她控得住春杏,也幸好这些人只抓他,并没有要对身边奴仆下手的意思。
周至转回头继续跟着那人走。
之后上了马车,再由马车上下来,等一切落定,掀开头上的黑布袋,周至才发现自己到了哪儿。
铺着稻草依旧黑峻峻的地面泛着阴冷的光泽,灰黑的墙面悬着的灯光明灭,一扇小窗,剩下的三面木柱为墙,显然是牢狱。那些人在送他来的途中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自己人也没说过。周至看着他们有秩序的离开,转身往墙角走去。
这天太冷了,经过那么一段时间,他手上已经泛了红,鼻子冻木了,但还愣是闻到这里并不好闻的酸味。
本来打算坐着,隔着稻草地上的湿气还是冷得很,只得起身把稻草都积在一起,然后才坐上去,虽然没什么成效,但眼下清楚没什么好让他讲究的。
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环境里,周至在脑中开始回想发生的所有事。后来想起了罗小侯爷的话。
内心由茫然开始落了地,也是,要是真是芳莹的话,那说明他的陷害真的惹她不快,是要死了完成任务的结果,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呵了呵欠,冷依旧冷,但他明白睡着了才是解决冷意的唯一办法。
他们连他穿衣服的时间都不给,怎么可能给他送被子,周至想得清楚,喉咙发痒,咳了咳,额头不明显的热意。这身子平日里养得好,现在吹了冷风,估计要发烧了。
周至朦胧伴着无尽的冷意混沌的睡去。后半夜果然烧了起来,烧了也好,身子热乎了许多,他模糊的想,倒是咳嗽难止,烧得迷糊也记得自己咳得半死,什么时候睡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