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公子世无双【3】

他一个路人病的要死就算了,怎么治好了还有这种矫情的病啊。

周至被自己的人设给震得愣了半晌。

春儿知道这事反常,想安慰他却又知道从何开口,说完话后就在一旁不再言语,室内就那么静了下来。

也罢也罢,不过是和别人季节相反,不过是夏天穿棉袄冬天穿薄衫,病好多了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那么说服自己。周至回过神来便和春儿打算,让她不要声张自己醒了的消息,春儿虽然不解,却也一一答应。

当然前提是他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一有风吹草动,怕是春儿也不会找他父母,而是第一时间找到神医。

见周至面色恢复,春儿做主下去给他热了药。而后端了上来喂他,周至身子没什么力气,以前习惯了也就着喝了。药才下肚,药效就起来了。身子回暖,意识混沌,没怎么挣扎,周至闭上眼睡下了。

周至过了几天日子,适应了反常,身体有了几分精神,才让春儿把他醒了的消息告诉他父母。

他挑了个吃了午饭后一个时辰的时段让春儿出门的,那时候饭吃饱了,午睡也睡了,正好。只是这身子的母亲从进门就开始哭哭啼啼的,在床边对他又摸又抱说了好些话,泪水口水沾了他一脸,又不能躲,他僵着脸就那么笑着。一直折腾到了下午,他母亲再次怜爱的捧着他的脸,黛眉蹙,对他怜爱状时,他那事务繁忙的父亲,才踏进他的房间。

彼时殷红色的夕阳从窗棂打下,把来人的影子拖得长长,顺着那纤细的影子向上看去便能看见他欣长的身躯。一身水蓝色长袍,肌肤如玉,俊眉凤目,衣袖翩翩一步一风流。嘴角含笑谢绝了丫鬟,素手挑起珠帘,一低眉一抬首,举止间无可挑剔,堪称无双。他不止容貌,气度也是不差,这样的人无论在哪儿都是焦点。周至即使看了好几次,他纵使不是那以貌取人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对方那样子实在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他这母亲虽然不丑,但也仅仅只算的上小家碧玉,样貌普通,家世也普通,在世人看来和俊美又有钱有权的父亲来说是不相配的,外人都怪道她怎么的就得了他那父亲的青眼。夫妻间还恩爱数十年,对他父亲明里暗里勾搭的女人不在少数,然而他们夫妻感情却不曾有过隔阂,他们一家自然也成为了京都里最为人所羡艳的一家。

当然,只有周至知道这是假象,一个美好的假象。因为他父亲是个大奸臣,很奸很奸的那种。安松此人年少出名,不过十三就成了黎国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状元郎,入了皇帝的眼。在朝为官,才华大露,皇帝多病后,喜怒无常,他虽只有太傅之位,但依旧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比起当朝宰相都要气派三分。各个皇子你争我夺想得他助力,但他狡猾,自然不是想就得的,他吊着众皇子的胃口,打了一棒子就给一个甜枣,竟然在几处皇子哪儿都站住了脚。他朝堂太过锋芒毕露,全天下说得上话的人都和他有关,自然惹人眼红树敌无数。人总需要一个弱点,他便给自己找了那么个弱点,而他的这个弱点便是找个女子,还须得是个家世普通的普通女子,这样子才没人相信它是个假的弱点,因为那么好的他总不会看上那样的女子,若是看上了,那就是爱,爱就是弱点,也是最不用脑子的弱点。

所以他‘看’上了她,普通的她。果不其然,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他的弱点,纵使小部分人不信,他便要几十年的宠爱来让那小部分人相信。就那么,他的敌人对他的弱点动手了,他才能揪出那些敌人,然后铲除之......可惜,这样的他还是败在了她身上,冷酷无情,杀妻杀子只为嫁祸老敌人的他,蛰伏数十年养精蓄锐的他,还是融化在她的细心照顾之下,舍掉天下也甘之如饴……

最后的她自然是那女主。

你问他为什么那么清楚?跟女主扯上关系,还那么大戏份的安松能是个小人物吗?自然不能,所以他是男二,全书里唯独对女主好,为女主打天下为女主受伤为女主擦眼泪的深情男二,书里的超级大反派安松。

想到书中略提过的那么一个片段,他最后死在他剑下的场景,周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那么狠的,相处十几年也能没半点伤心杀掉身边人......

见自家儿子在父亲来了之后显而易见的打了寒颤,李氏给了风度翩翩的丈夫一个白眼,声音也不客气,“你看看你,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先换身衣裳,带了外头的热气进来把于长冷成什么样了。”

安松嘴边笑意不减半分,听言轻飘飘的看了眼周至。本来没什么意思的眼神,周至心里有鬼,心跳了几跳,生硬的移开目光,叫安松颇为奇怪的收回了视线。周至不知,低眉顺眼间心里直想阻止他母亲现在不要作死,温柔一点说话,好叫死的时候能痛快一点,可惜李氏听不见他心里话,还走过去作势捶了安松胸口一下。

安松自然不会让她真捶到,借力伸手握住李氏的手,尾指勾了下她的手心,引来女人轻颤,眼底是无尽的情意,声音绵绵,“怪我太过心急见到于长,想不得这般周到,以后不敢这样犯错就是了。”

李氏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满面春风。

周围的丫鬟见怪不怪的低下头。

夫妻间已然很是习惯这样子的秀恩爱,周至见到李氏那一小拳拳捶安松胸口,已是捂着心口,魂飞九天。

夫妻二人耳语半晌才想到自家儿子,走到床边,安松带着体温的手摸了周至的脸,周至被凉得控制不住地躲了一下,他爹一双陷在阴影的眼闪过一丝情绪,周至暗道不好,又不知道怎么挽回只好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不过安松和安于长关系也就那样,安于长体弱多病,安松又忙于朝政,两人聚得少离多,但因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两人感情深也不说深,浅也不浅。见儿子这一躲,也不怎么在意,不过是个靶子。如此想着,心里还是多少不舒服。问道:“你身子可感觉好了许多?”

“回禀爹爹,好了许多了,醒来也不曾咳血。”

语气恭敬,不像儿子,倒像属下被提问时候回答的语气,周至还没发觉,李氏噗嗤笑了,“回禀什么,傻于长,可是许久不见你父亲生分了?”

周至哈哈干笑,不敢看安松的反应一心看向李氏,和她说话,假装很有话聊的样子。

安松便也没再和他说话,静静听他娘俩说话,偶尔插上几句话,也不突兀,三人竟然也好好地过了一小段时间。

晚饭时间快要来,周至一心盼着春儿给他带药来。煎熬着,春儿姗姗而来,他迫不及待的喝过药,闭着眼睛假装睡去。他们夫妻也到了用膳的时候,周至睡了也不再久留,跟春儿吩咐了几句话便相继离开。听着声音越来越远,周至才睁开了眼睛松了口气。

第一次不用相处就知道一个人是坏人,且这坏人以后还会杀了你,且这坏人现在还长得人畜无害的模样和你说话,这体验还是有些恐怖的。

这就是他没事先让春儿去跟他父母说醒了的原因,其一自然是他被书中的父亲给震惊到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其二就是安于长的母亲柔弱,但疼他的很,他需要控制住自己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的心思,毕竟说了也没用,她不会相信有男人能‘假装’爱一个人那么久,而且关于剧透好像还会有惩罚,他可不想下一个世界又受罚。其三就是他还得适应一下身子的反常。那么一综合,结果他还是没准备好对安松的态度。能躲就躲吧,或者顺着他的意思,叫他到时候能想到儿子好乖啊,就给个痛快吧的感情分。

周至白日睡的多,也不怎么困,闭着眼睛睡不着,就叫了春儿扶他去窗边坐着。

他还没吃晚饭,春儿端了碗粥喂他,他却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粥就让春儿拿了下去。

古代是没什么娱乐活动的,除了节假日热闹些,基本就没了,况且周至之前这身子也不是个能出门的,记忆里模模糊糊没什么好玩的,文言文的书籍、琴棋什么的他也没什么乐趣,所以他现在只能看看风景赏赏月亮。

六月份的天,对于周至来说其实是相当于秋冬之间的时候,不怎么冷,但他还是需要保暖。前些天是因为身子才好,突然见到风寒,周转不灵才把他冻成了那样。

现在开着窗,夏风和煦,倒也舒服。天上月亮半缺,盈盈悬于天边,地上亭台楼阁,灯笼半明,盏盏立于檐下。檐是雕花檐,窗是花鸟形,光朦胧笼着它们,景也朦胧,仿佛虚幻。

雪白的狐裘把他的脸衬得又白又小,眉眼一半晕在橘黄的微光里,一半掩在窗影之下,他眼神放空,便显出了迷茫的姿态,刹那风起把他发丝吹得飘乎,几缕婀娜在他白的似雪的脸颊划过,半遮半掩着面目,狐裘的细毛团团腻着他的肌肤,他不动不语,他看的那景是画,而他却不知自己也早已仿若画中人。

叫偶然赏到这画的人看迷了眼。

春儿走进屋子,走到桌边想倒了茶水,见到周至这般模样,她平白的生出不打扰这场景的心思,轻轻的又放下茶壶,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偏偏有人不像她那样想静静赏人,要做那打扰的榆木。

那榆木原本只是路过,远远看到太傅从一院门浩浩荡荡出来,又听到安大少爷醒了的消息,他还在寻思,安大少爷是谁,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张月下美人脸。心下一动就翻墙进来了,本想看看美人就好,结果看到那样子的安大少爷一下子没控制住,从窗外边猛然探出个头打了个招呼,声音没有打扰人的那份歉意,反而用老熟人的口气问道,“于长弟弟,你身子可是大好?”

周至正发着呆,灯影下猛的看到那么一个头,自然吓了一大跳,啊一声身子退了一步,差点掉下床塌,幸好春儿反应快,扶了他一把。周至吓得不轻心头梗了一口气,差点没咳出血来,春儿扶着他抬眼一看来人,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也没了招呼的心思。见周至脸色苍白,干咳不止,便只顾着询问周至可有哪里不舒服,心疼的抚着他的身子给他顺气。

“无妨。”周至咳完回了那么一句,控制心跳,一边按着起伏的胸膛,一边看向窗外的人,那人把他吓成这样也没有什么自觉,还睁着眼睛干巴巴的等他回应。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眼熟,便想起来是那给他治病的神医,只好开口说道,“原来是胡神医,神医素日神出鬼没的,这一番倒叫我吓了一跳。”忍不住说了一句,就回到了话题,毕竟是救命恩人,“蒙神医挂念,胡神医医术精湛,于长现已好了许多……”

“我才不是胡神医,胡神医是我师哥,我是他师弟裴良。”榆木裴良不甚开心的打断周至的话,转念一想也知道他师哥向来看病只听症状,他们估计没怎么打过照面,而他和他也只是只见过招魂那一面,彼时时间问题两人也没好好打招呼,语气也没那么不高兴了,“给你治病的是我师哥胡百生,给你招魂的是我裴良,你现在可记住了?”

本来还怪人家吓了自己,转眼自己就搞错了人家的名字,周至有些尴尬,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态度也没那么冷漠了,就顺着裴良的话,很是诚信诚意的说道,“倒是我病糊涂错误了,裴公子可不要怪我才是。”

“不怪罪,只是,这裴公子过于生分了。不如这样,我年岁比你大,你唤我一声裴良哥哥就好。”

“……”顺竿子爬也爬的太快了点。

对方兴致勃勃的提议,周至有些好奇那张脸不说话的时候那种不好相处的冷漠是怎么摆出来的。

“不知裴公子忽然深夜来访可有何要事?”春儿见周至惊吓好转,便发现这不请自来的裴公子言语轻薄要占自家少爷便宜,脸色就冷了,“若是无事,今夜夜也深了,念在我家少爷病体初愈,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不如过几日再来,倒时候也好全了礼数。”

春儿这话有责怪裴良礼数以及让他离开的意思,但裴良一副听不到的模样搭话周至,“若是你叫我哥哥,我便带你去玩。”

他只当周至还是一个十五岁爱玩的年纪,忽略了他还是一个病人的事实。

也不过是个童心未泯的青年,周至想着也不气对方突然出现吓到他的事了,含笑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五日后的赛仙子?我告诉你有多好玩……”

“裴公子。”

春儿声音大了,可能是怕这个不知礼数的裴公子说的事伤了未出过门的少爷的心,所以很是严厉。

裴良话被打断,才注意周至身旁的丫鬟,这时候倒知道好赖了,“你这丫鬟好生无礼,主子说话,哪儿有丫鬟插话的理,小心我告上你们家老爷去。”

“你……”

周至伸手拍了拍春儿的手背,“无妨,我还未困倦。不如和他说说话也好。”

“可是少爷您……”

春儿在他的眼神下止了声,瞪了一眼裴良。

“不如你说说有多好玩,我在考虑考虑叫不叫你一声哥哥。”

他很久没有接触什么人和事了,眼下精神好,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对方答应得也很干脆。

“一言为定。”

裴良很有自信的样子开了口,“你们这京都旁的没什么用,就是好玩的东西比别的地方多些。就比如这赛仙子,就是其中一个。每年六月初五,从各地选出的花魁娘子都在此处比较其美貌。华灯初上,灯光明亮……。”

声音如清泉叮咚,娓娓道来,再加上口才不错,言语上描绘的景象能够使听者很容易在脑海中描绘出来。就连看不惯他的春儿,脸上都露出了向往之色。

待他停了话,竟潇洒一跃,从周至身边滚进了房里,按着精巧的茶壶盖子,头一仰,那茶水就从半空进到了他的口中。

他咕咚咕咚喝着,满足了,袖子一擦补了那么一句话,“凡人挣艳,倒比拟做仙子。虽然可笑,但也值得一看。”

很是讽刺,动作也很是不羁。说完话看着周至,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挑起,多了几分勾人的意思,“于长弟弟,你觉得裴哥哥说得好不好玩?”

他这一调笑,春儿又气了,才好的脸色又冷了,周至在她说话前先开了口,摇摇头评价,“不过尔尔。你这声哥哥恐怕我今天叫不得了。”

“哦,那便明日再叫也好。”

他倒是一副可商量的余地。然后问,“听了许久的故事,你可是困倦了?”

这时候倒会理解人来了,周至的模样也是倦了的样子,点头,“些许。”

“那你休息吧,明日我再来。告辞。”裴良又风风火火的从他身边滚到了窗子,跳了出去,靴子未碰到床榻,周至以为他走了,他又冒出了个头,补了“你且记得想我。”这没头没脑的话就消失不见了,正如来时那样。

周至也没在意,全当是玩笑话。

“少爷,可要奴婢明起跟老爷说……”

好不容易来了个打发时间的,周至怎么可能推开,知道春儿怕裴良打扰了他,想了下说道,“不碍事。天天呆在这屋子,我也有些无趣,让他陪我说说话也好。”

春儿只好咽下了话。伺候他躺下,在外间合衣睡下,以便周至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