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狭小的走廊里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片,还算清醒的就只有三个人,而赵虎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本来还想挣扎的动作一滞,一下子不动了。
童舟很少见到原崇这样动怒的样子,从刚认识他到现在,似乎就只有两次——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来找被郑远困在巷子里的他时候。
他忽然间发觉,原崇这唯二的情绪失控,竟然都和自己有关。
“不是……”
看着原崇漠然的神情,赵虎十分狼狈地爬起来,低着头,声音因为疼痛还很含糊,态度却格外的顺从,几乎算得上低声下气:“崇哥,我、我知道错了——”
他倒是乖觉,十分识时务,知道这个情形肯定是瞒不住的,因此也不辩解,直接就开始道歉。
原崇的风评赵虎是知道的,和他们这种人不一样,这位二代出奇的抱有正义感,眼里见不得沙子,最厌恶这种欺凌的情形,但凡碰见必然会出手。前两个月,黄石辉怎么负隅顽抗,作死进的医院,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甚至有一段时间都不敢有太大动作,如今碰到正主,更是谁也不想重蹈黄石辉的覆辙。
他不敢激怒原崇——校霸的称呼并不是随便得来的,虽然原崇并不容易被激怒,但是如果被触碰到了逆鳞,他比谁下手都要狠,况且,他也得罪不起原家。
他是赵家的老四,但是一直都是不受宠的那个,所以才能一直在外面这么混,家里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并不怎么管,原崇连名字也不提,这么直接喊他“赵四”,怕是动了真火。
果然,虽然他一上来就认了错,但原崇却并没有接话,而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周身的气压低沉:“赵四,我问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在我眼前做出这样的事?”
赵虎僵硬地点了点头:“是……说过的。”
话音刚落,后背一疼,原崇踢了他一脚,没有收敛力道,赵虎差点又栽下去,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隐怒:“既然说过,怎么还是记不住教训?”
剧痛。
赵虎脸色一白,心中一凛,把头又埋低了一些,来不及缓口气,赶紧连声做出保证:“是我上次没记住,我下次一定不会了,这次是我不对,不该仗着家里的背景找别人麻烦!不是,肯定没有下次了,崇哥,我保证……”
他很聪明,也一向能屈能伸,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知道自己不占理,就实打实地挨了几下也不反抗,任打任骂,态度诚恳地让人挑不出错来。
要是再做什么,反而是自己这边不占理了。
原崇闭了闭眼,收了动作,语气冰冷:“之后我会跟赵叔提一下这件事的,你最好收敛一点。滚吧。”
赵虎费力地点了点头,在听到“赵叔”三个字的时候,表情分明扭曲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甚至冲原崇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分秒不停地走了。
看着赵虎落荒而逃的背影,童舟终于也站不住了,他擦掉了唇上的血迹,身子一软,差点要滑坐在地上,忽然腰间一紧,被一只手臂稳稳地拉住了。
他抬起头,看到原崇余怒未消的神情。
被沉沉的气压包裹着,童舟头皮发麻,终于也感觉到一点心虚。
他试图转移话题:“你、你来了啊,你怎么会过来的?”
“我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差点以为你们在酒店里迷路了,当然要来找人。”原崇紧紧扣着他的腰,给他支撑,声音却是和动作的温柔截然相反,带着冷嘲,“只是没想到,就十几分钟的功夫,你竟然就能惹到外面的人,还赤手空拳地和人家打架。”
“不、不是,我——”
“你什么?”原崇是真的生气了,也没给他面子,难得不客气地反问,“你太鲁莽了,你觉得你能打得过赵虎?他的体型恐怕有你一个半,两只手能把你整个人拎起来,你拿什么和他比?”
什么啊!
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童舟一下子皱起了脸,还有点不服气。
要不是手生了,他还真不一定打不过赵虎,可惜现在结局摆在面前,他想反驳都没证据,只好憋屈地扭过头去。
但是心里还是暗暗腹诽的。
原崇眼神一暗,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人的脸扳过来,被气笑了:“你还不服气?”
他的眼睛里掺杂着一些童舟看不懂的东西,不只是急躁的怒气,还有更深一层的,复杂难辨的情感。
但童舟无暇细想,原崇的动作强硬,他也被激起了反抗之心。
“我怎么就不行了?”童舟仰着头,不肯退让,“这次是我输了,但是不代表下次也不行,只要我熟悉起来的话,就算力气不够,也肯定不比他差!”
他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天生就学会了不服输。不是因为好战,而是因为弱者会被人欺凌,他从来没有别人可以依靠,输了,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童舟其实脾气还算不错,一般可以忍让,但是如果要捍卫自己的地盘,他也从没怕过,也相信哪怕是这次输了,只要不放弃,总有能赢的一天。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虽然平日里表面上不展露出来,但其实骨子里一直都是执拗的,不肯轻易低头,这也是他在那个攻受问题上异样坚持的原因。
将近二十年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他从来没有依靠别人的想法。
原崇了解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极少有态度强硬的时候,自从迟钝地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总是温柔迂回得不像是背负着叫人闻之色变名声的校霸,耐心地设下软乎乎的陷阱,等着他呆呆的小鹅自己往里跳。
但是到了现在,这只傻傻却敏感的小动物,依旧没有学会依赖他。
“所以,你想要怎么熟悉起来?”原崇盯着他,冷声道,“像这样再一言不发地去和别人打架吗?然后一次次浑身是伤的回来,再向我炫耀你的成功?直到你能独当一面,自己把赵虎打趴下的那一天?”
他的语气重了些。
童舟呼吸急促了点,一下子皱起了眉毛,想要反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可以相信我一点,而不是这样直接否定,我肯定可以——”
情绪激动之下,一下子牵连到了腹部,刚才被狠狠打了一拳的闷痛瞬间席卷上来,童舟来不及说完,闷哼一声,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还负着伤,的脸上和手臂上也有一片的青紫,看起来凄凄惨惨。
脱力的明明是他,但是猛地卸下了力气的是另一个人。
原崇的神情一变,一下子松开了手,他认输了,视线落在童舟被打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什么,声音轻了下来:“你怎么样……疼吗?”
箭弩拔张的气氛随之消弭。
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童舟便也强硬不起来了,他直起身,有些别扭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皮肉伤,没什么的,也不是很疼。”
确实是皮肉伤,童舟不怎么放在眼里,只不过他现在痛觉神经有些敏感,忍痛能力太差了,才会有这样丢人的反应。
“那就好。”原崇轻轻说,他垂着眸子,站在童舟面前,沉默了下来。
半晌,知道童舟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原崇才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可是我感觉很疼。”
声音很低,他说的也慢,像是随时要逸散在空气里。
童舟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我感觉很疼。”
他重复了一遍,认真地看着童舟,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原崇身上留下斑驳昏暗的阴影,笼罩住他的眼眸,恍惚间,童舟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
“你以为你受伤了,只有你会疼吗?我也会疼,只不过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中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比你的更轻。”原崇低低道,“你说要熟练起来,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没有想过,看着你这样熟练的方式,我是什么感受?”
童舟熟练的方式是指实战,这样的潜台词,他们两个都清楚。
童舟这下才有些慌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紧:“我、我……”
“我知道你肯定可以,也没有不相信你,我生气,更也不是因为你见义勇为的举动。”原崇打断他,“我生气只是因为我忽然发现,你原来不依赖我,更重要的是,不关心你自己的安全。当你意识到这里面有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试着去找我呢?”
“因为,我以为——”
“你以为自己能解决是不是?但是结果呢?万一呢?你返回去找我,其实用不了十分钟。我没有在指责你,我只是想说……我其实还是不够了解你,舟舟,我甚至不清楚你会打架。”
原崇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他的睫毛下落下了一片浓密的青色,童舟终于真实地触碰到了那一丝脆弱。
他也在诚实地向童舟展示着自己埋藏的另一面。
“在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在我赶到的途中,我打开门的时候,你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恐慌吗?……我刚才甚至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把赵虎放走的,如果不是顾忌着你在,我会把他送到医院去,让他真真切切的长个记性。”
“我很想让你学会依赖我,你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有我和你一起。我会为你担心,为你痛苦,我想让你知道,我会陪着你,所有的事情,早就不是需要你一个人承担的了。”
“我希望你能给我和你一起面对的机会,而不是始终一个人。”
“我一直在你身后。”
他弯下了一直骄傲的脊梁,恳求地看着他。
“你能看到我吗?”
……
童舟的鼻子狠狠地一酸,眼眶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一下子滚落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丑,但他控制不住地扑了过去,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住了他的恋人。
然后,充满委屈地,呜呜咽咽地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
一开始还是克制的,但是越来越控制不住,最后终于放开声音,像个仗着有人宠爱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把自己所有的难过和心酸,统统付诸在了眼泪中。
“对、对不起,我错了……我能,我能的,下次,呜……我一定不会了……”
他一边抽噎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十分用力地点头,努力地做出承诺。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无论大事小事,有个人会一直陪着他,在等着他的依赖。
从来没有。
他已经习惯了,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意,可是没想到不是的。这种感觉太美好了,牵动整个心脏,叫人又是欢喜又是恐慌,几乎无力承受那种冲得人头昏眼花的心情。
仿佛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