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爱意似酒越酿越香
佟北陆站在沈青岁的身前,及时握住苏翡的手。
他语气淡漠,眼神落在沈青岁被紧紧锢住的手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松开。”
少年在家里被人捧着,从未做过糙活儿,细皮嫩肉的手腕子印上两排牙印。他梗着脖子和佟北陆杠上,就算被咬也不松开。
佟北陆没有再出言劝告,只默默加重了力气。
被沈青岁咬破皮的苏翡都没有觉得多痛,可另一只被他握住的手痛得骨头仿佛都要碎了。
苏翡还是松开了,他怕自己再晚松开一息,就要被捏碎腕骨。
揉着手腕,他这才正眼打量佟北陆,看起来文文弱弱、甚至带着病气,想不到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一得到自由,沈青岁立时缩在三哥哥背后,三哥哥没有大哥哥高大,可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就如一座岿然不倒的玉山。
透过三哥哥的肩看去,许是被自己咬出伤口,苏翡竟眼眶通红,看起来要哭了。
“沈青岁你就是个笨的!”苏翡捂着手腕,转身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抛下一句就落荒而逃。
沈青岁傻眼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苏翡哭呢。苏翡眼高于顶,对谁都一副趾高气扬,鼻孔看人的嚣张模样,和他姐姐苏芊芊一个模子。
但是她从没想过苏翡会在自己面前哭。
沈青岁自我检讨,一定是她咬得太重,下次……还要再重些!最好让苏翡记得痛,不敢再招惹她。
哭就哭吧,她才不在乎,
佟北陆转过身来,低下头看她,目光沉静。
沈青岁双肩一颤,也不知道三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多少。今天若没有三哥哥,她一定要被苏翡打,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苏翡却往她脸上招呼,回家后想瞒都瞒不住,又会引起一阵风波。
这么一想,沈青岁觉得自己更没底气了,恨不得钻个地洞。
默了片刻,佟北陆什么都没说,从她脑袋上取下一片竹叶。
走过小径时,落在脑袋上的叶子。
“回去吧。”
沈青岁愣愣地,竹叶打着旋儿坠地,她乖乖地跟在三哥哥背后。
两个书箱还被放在路边,分别是她和三哥哥的。
三哥哥什么都没说,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他和刚来府里的时候一样,冷冰冰的,将自己和外物隔绝起来,这种状态一直到除夕和哥哥们一起玩烟花,他才没那么不可近人。
沈青岁有种天生的直觉,对情绪感知极为敏感。
沈青岁抱着书箱凑上来,“三哥哥,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郡主的气。”
话里带着冰碴子,她才不信,耸下肩垂头丧气道,“三哥哥我以后再也不私底下与人争辩了。”
“郡主。”他陡然停步,沈青岁猛然撞向他的后背。
三哥哥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但还是清瘦,背后的肩胛骨清晰,撞得人鼻子生疼。
“三哥哥,对,对不起……”沈青岁还在道歉,佟北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圣人亲封的郡主,天底下除了皇室嫡女,没有人比你更尊贵,苏翡只是大世家的嫡子,世家斗争复杂,他不一定能继承家族荣耀。”他字正腔圆,即使在说教人也是这么好听,“你与他身份有别。”
他只差没把你和苏翡争辩,有辱郡主身份明说了。
沈青岁不解,她不在乎这些,她只关心他,“可是他针对你。”
“我不在乎。”四个字将沈青岁所有的解释都堵死了。
她在乎他被人针对而难受,可他压根不在乎那些人。
“与其和他们做无意义的争辩,不如将精力用在正事上。”
沈青岁追上去,张着嘴讷讷几下,最后还是改了口,“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搭理苏翡了。”
“不止苏翡,还有苏家贵女。”
沈青岁点头表示知晓了,走到书院门前,其余学子的马车都早已走远,只有一架王府马车孤零零停驻。
马车窗口掀开帘子,秋白藏皎洁如月的面容现出来,招呼他们上车。
两人都沉静万分,老三性子一向如此,可小妹沉静就不对劲了。
秋白藏温润的眸子探过来,让人生不起一丝畏惧,“今日在书院读书还好么?发生什么了?”
沈青岁偷偷睨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三哥哥,沉下声不敢耍花招,老老实实道出事情经过。
秋白藏果然敛笑,“小妹太胡来了。”
沈青岁垂头耸肩,宛若小兔子垂下兔耳,“对不起……”她真的知道错了。
秋白藏抬手拂过她毛茸茸的发顶,“以后要是再遇到这些事可不能一个人去,当我们几个哥哥是摆设么?”
沈青岁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佟北陆捧着一卷《昭明文选》目不斜视,他以往的积累虽然丰厚,但还是落下中馆一部分的课业。
车马辚辚,薄雪浅浅地铺满道路两旁,马车载着三个少年少女往家中驶去。
一路上,沈青岁缄默着。
三哥哥说话虽然冷硬,但是有道理,她不能将精力耗费在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而是应该放在正经事情上。
可眼下的正经事情是什么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佟北陆专心致志的侧颜,暗暗下定决心。
她要和三哥哥一样好好学习,争取在最后一年的学业考核中取得好课绩。
晚饭时,一家人聚在宁心院,郡王妃问起佟北陆第一日在学院读书的情况。
“一切安好,母亲可放心。”佟北陆简略地回答,如今他寄人篱下,不能给家里招惹太多麻烦,况且苏翡那些小把戏他从不放在心上。
沈青岁也眨巴着眼补充,“爹娘不知道三哥哥有多厉害呢,才看了一遍书卷就能倒背如流。”她绘声绘色地将夫子和学子们的吃惊模样演绎出来,逗得沈郡王大笑,沈郡王妃摇着头浅笑。
沈郡王妃看了看二子,他认真聆听岁岁的说话,面上并无异色,悬着的心终是可以放下。
这一顿饭便在沈青岁活络的插科打诨中度过。
吃过晚饭众人便散了,沈郡王夫妇洗漱完毕后将要歇下。
烛火幢幢,沈郡王退下里衣,胸前缠绕着白纱布,沈郡王妃一圈又一圈解开。
在他上药的间隙,忽地出声问道,“夫人觉得北陆如何?”
沈郡王妃手上动作不停,“这孩子乖巧得让人省心,就是性子闷了些,不像老大开朗、老二左右逢源,倒是可以让他多和岁岁亲近,压一压岁岁的闹腾性子。”
沈郡王颔首,“亲眼见到家族被屠,能在尸山中活下来,即使闷了点又算什么?要知道许多初上沙场的新兵见到屠城场面都承受不住,心理崩溃。”
“唉……”沈郡王妃轻叹。
“让他和岁岁多相处,指不定岁岁的古灵精怪能开导他。”
白纱布解开,背上狰狞的伤口露出来,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前胸后背俱是大大小小的陈年旧疤,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总是偷偷抹着泪。
为人妻子,她心疼自己的丈夫,只求朝廷能一劳永逸解决北方胡虏,不要再让她的丈夫上战场卖命了。
为了大棠江山,他牺牲的太多了。
沈郡王妃娴熟地替他上药,缠绕纱布,这一系列下来完全不需要下人,经年累月她早已熟稔。
沈郡王转过身来,粗粝的大掌握住她的手,他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化为一句,“蔓蔓辛苦你了。”
“我只求岁岁平安,你无虞,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放下帐钩,掩盖夫妻二人的身形。从少年夫妻到如今,相知相守十五年,爱意似酒越酿越香。
这几日,沈青岁身上有了小小的变化,头一个感受到的便是银巧。
以往读书时,郡主能起多晚就起多晚,好几次差点迟到。散学后将书箱放在一旁,从不会看,现在居然自己温书。
银巧觉得书院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改变自家郡主,可思来想去,书院中最大的改变不就是三公子和郡主一同上学么?
有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是谁让沈青岁身边有个天赋异禀的哥哥。
她起晚时,就能见到体弱的三哥哥早已等在马车旁多时,她不忍他病躯在寒风中忍受寒冷,第二日就再也不赖床了。
来到书院,三哥哥对其他学子简直是碾压式打击,夫子上半堂课教导的文章,他下半堂课就能背诵并通晓其意思,最难的算学他也能轻而易举掌握,徒留一大堆学子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回来的马车上,三哥哥居然会主动与她说话,虽然说的都是些今天上课的内容。
沈青岁觉得这个时候的三哥哥尤为可怕,活似夫子上身,问话检查她有没有认真听讲。
此后,沈青岁大受刺激,开始发愤图强。
和银巧有一样感受的还有文灵秀,她开开心心邀请小姐妹一起去热闹的东街吃果子、糖水铺闲聊。
可沈青岁一路上手不释卷,就连糖水铺子喝饮子时,都拿起炭笔在小本上做题。
文灵秀忍不住看了一眼,竟然是最头疼的算学,谈到算学她脑袋都大了。
“岁岁,你这么努力做什么?我们又不能考取功名。”
沈青岁笔杆未停,“三哥哥说女子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落下读书,比如操持偌大家业就需要精妙的算学功底。”
她做完这道题看向文灵秀,“三哥哥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被穷读书的人曲解了,比起重才,女子更应重德,但才华也不容忽视。”
文灵秀被说动了,第二次逛街时,她手里也拿了本书卷。
就见两个手不释卷的小娘子走进秦州最华丽的绸缎铺子,文灵秀看着那被卷起来的布匹若有所思。
半晌才道,“岁岁,我觉得我好像一匹布,被人赶着卷起来。”
时间便在日升月落中悄然流逝,沈青岁致力读书,很少受外界干扰,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她对苏翡爱搭不理,苏翡自讨没趣几次后就不再招惹,主动换位置不在她的背后。
文灵秀则被调换上来,与沈青岁和佟北陆组成学习三人组。
冬去春来,苦夏一过便是山枫红火之时,学业考核也来临。
沈青岁对于今年的考核尤为重视,一是因为她勤勉学习,自然想取得一个好成绩;另一个原因则是今年一过,她便满十五及笄,再不能去书院读书了。
可好成绩不是想想就能取得,沈青岁决定骑马考核找大哥哥,算学找二哥哥,还有经传不懂的地方找三哥哥。
跑马场。
一匹油光顺滑的枣骝马驻足在茵茵草地上,不时打着响鼻。
夏长赢牵起缰绳,拍了拍马的鬃毛,“这匹马性格温顺,作为小妹考核御学的马最好不过。”
沈青岁穿着红色骑装,一头乌亮的头发也高束起来,平添一份飒爽英姿。她踮起脚摸了摸马头,“它有名字么?”
夏长赢摇头,“马场的马儿都没有名字,顶多只有编号。”
“那就姑且叫你红缨吧。”
红缨打了个响鼻,似乎很满意名字,沈青岁也开心地笑起来。
训练开始,夏长赢先作示范,他亲自上马按照御学考核的标准,绕场三圈,随后取出箭筒里的羽箭,嗖嗖两下正中红心,最后一箭在红缨的跑动中射出,劈开第二箭的箭尾,死死地钉在靶心上。
沈青岁惊喜地拍起掌来,“大哥哥好厉害!”
她没有去过军营,更没有上过战场,从未见过夏长赢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枪横扫千军的英勇战姿,对于他来说,这点儿考核根本不算什么。
夏长赢兜了一圈后,勒马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大掌。
明媚的日光倾洒而下,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沈青岁将柔嫩的小手搭上他有力的大掌,夏长赢一个巧劲转眼就将她带上马背。
“御马有诀窍可以更快,现在就教你。”
“好。”
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在马上驰骋,直到日薄西山,沈青岁才从夏长赢的怀中跳下马。
在云麾将军的亲自教导下,短短一天的时间沈青岁觉得自己学到的比在书院里学得还多,御马技艺更加精湛。
书院里的御学也对女学子不作要求,可沈青岁喜欢在辽阔平野上策马,便选择了御学。
夜晚来临时,沈青岁和夏长赢才回到府邸,各自回院收拾用完晚饭,一阵从脚底自下而上蔓延到眼皮的困乏席卷而来,沈青岁便早早收拾歇息。
翌日清早,她带上不懂的经传,来到落梅小筑。
作者有话要说:沈青岁牌小暖炉,暖暖的,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