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们是一家人
郡王府花园假山错落有致,就算是角落处也砌了三座高低不一的小假山,仅一个略大点的缺口可供进出,佟北陆站在缺口的左侧,沈青岁则位于右侧。
假山后是一方从荷花池引来的小鱼池,几尾金黄锦鲤在水中游动,三四位贵女聚在池边,磕着瓜果唠着家常,不知怎么的话题就引到沈郡王府里的三名义子上了。
穿黄裙的贵女压低声音道:“苏姐姐可要小点声儿,毕竟……是在别人府中。”
另一名绿裙贵女点点头,“虽然苏姐姐说得没有错,一个男子长得再漂亮又能如何,病恹恹的,家里人还都死了。”
苏芊芊捂嘴抿笑,“说不定他命硬不但克自己还克死了家人,再把这郡……克克也就好了。”
银巧一震,压抑着怒气轻声道:“郡主,她们欺人太甚!”
沈青岁攥紧了手里的披帛,“银巧你去通知母亲。”
假山后的贵女们还玩笑打趣着,殊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三公子好看但无用,那二公子也长得极好,听说颇有经商之道,为人温和可亲,要是我能得他青眼……”
“这般庸俗模样也配入我二哥哥的眼?”沈青岁出声冷嘲道,唇角挂着冷笑,眼里的怒火不加掩饰,方才娇贵乖巧的气质完全变了,盛气凌人,压人一头。
众贵女一看,顿时手上一颤,心底一惊,不知方才的话儿被她听去几分。
正想作鸟兽散之,可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又被沈青岁挡住,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可她再如何凌厉,也只是一个人,她们可是有四个人。
四对一焉有输的道理?
苏芊芊眸子一转,“方才我们有说什么么?”
其余贵女反应过来,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就聊了些家常,平乐郡主为何拦住我们去路?外面天寒地冻的,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敢说不敢承认是吧,苏芊芊。”沈青岁比苏芊芊小了一年,个子上比她矮了半截,但气场却是不输,雄赳赳地往她面前一站,像一只小小的斗牛。
苏芊芊笑得虚伪,打死不承认,“刚刚我们只是在恭祝郡主又长大一岁,希望郡主岁岁有今朝。”
用满含讽刺的话儿刺她三哥哥,又诅咒她郡王府,却虚伪地伪装成在祝她生辰?沈青岁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量推了她一把。
苏芊芊背后撞在突起的假山石头上,疼得倒吸一口气,秀眉倒竖:“沈青岁你发什么疯了?!”
沈青岁却大跨一步,逼得苏芊芊头一仰,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她还没来得呼疼,沈青岁的手指就戳在她的心口。
“你先是用言语刺我三哥哥,又咒我郡王府,苏芊芊你生怕我拿你没有办法?”
苏芊芊心口被她手指戳得生疼,倒激起一股气来一把推开沈青岁,“我苏家书香门第,是秦州的文人世家,我祖父是当今天子太傅,我爹是翰林院大学士,那些话儿我说就说了,不过是一个死全家的下等人,你能拿我如何?”
是,她就是故意说的,沈青岁是秦州除了沈郡王以外响当当的人物,但她一无诗书才气二无巾帼之能,无非就是生得漂亮可爱些,凭什么能得天子的宠爱?
就连她的义兄都个顶个的出众,现在尚还年轻,日后定能成为国之中枢,连她一个后院女子都看得出来。
她嫉妒极了,好不容易有个除了好看就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她可不得多多贬低,争口气。
“啪——”苏芊芊脸上挨了一巴掌,她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沈青岁胸口起伏得厉害,“我三哥哥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的手在颤抖,是疼的,这是她第一次打人巴掌,角度未掌握好,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
假山外的一截月白衣袂忽然怔住身形,在苏芊芊还手的时候他正打算上去,如今看来不需要了。。
远处,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沈郡王妃正赶来。见她无事,佟北陆从一旁晦暗处悄然离开。
场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落针可闻,待沈郡王妃的声音传来,众人才惊醒。
“这是在做什么?”
贵女们一看惊动了郡王妃,心虚害怕得连行礼都忘记,在嬷嬷的呵斥下才颤颤巍巍地福身。
沈青岁跑进郡王妃的怀中,三言两句说清方才发生的事。
爱抚着沈青岁毛茸茸的发顶,沈郡王妃笑容端庄,却透出威压道:“原来是小姑娘们一时口无遮拦。”
“娘!”沈青岁摇头。
黄裙贵女为人机灵,立马顺台阶下,“是,是我们口无遮拦,郡王妃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
“可我们郡王府向来容不下口无遮拦之人。”沈郡王妃冷笑,“青黛,将苏家贵女丢出去,我们府上容不下嘴巴不干净的人。”
苏芊芊一听要被丢出府,立马急了,“我是苏家嫡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青黛也有些犹豫,苏家好歹也是有头有面的名门望族,苏芊芊备受宠爱,她们也不好来硬的。
“也是,被丢出去有辱苏老头的名声。”沈郡王妃斟酌道,“那就请苏贵女在这水池里好好泡个澡,清醒下脑袋,下次别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腊日寒冬,池水虽然未曾结冰,但也寒冷入骨,女子身体娇弱,落水后必会大病一场。
“你,你就不怕得罪我祖父吗!”
“苏贵女自己一不小心撞伤脸颊后又落入池水,哪里有得罪一说,你们说呢?”沈郡王妃朝旁边颤抖如鹌鹑的几位贵女问道。
“没,没有。”
纵使苏芊芊拼命挣扎,还是被身强力壮的几位嬷嬷丢进水池泡泡澡。
“无事就散了吧。”
几位贵女如蒙大赦,仓仓皇皇打道回府。
沈青岁却仰着脑袋问道:“母亲就不怕得罪苏家么?”
“苏家是个文人世家,向来看不惯你爹一类的武将,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苏家早就不得圣心,否则苏老头贵为太傅又如何会乞骸骨回秦州老家?她父亲为何明明身为翰林大学士,却迟迟不肯接他一家老小上京?只怕自己都自身难保。”
沈郡王妃握住她的手腕,仔细检查手心,“倒是你,没受伤吧?”
沈青岁收回手,摇脑袋,随后迟疑道:“母亲,女儿实在气不过就动手……一点儿不像你平日教导的端庄娴雅,你不责怪女儿么……”
她低下脑袋,静待惩罚落下。
“我为何要怪你?”
她倏地抬头,沈郡王妃眸中含笑。
“你生来就与普通世家贵女不同,才不受那些气儿,该打就打,只管自己心里舒畅,处处忍让将自己闷出病来我才要怪你。”
“母亲!”沈青岁大为感动,扑进香气萦绕的怀中。
沈郡王妃说宴席也快要散了,叮嘱沈青岁若无事便可自行回院,剩下的事她来处理就好。
沈青岁领着银巧正要回海棠轩,路上却想着去落梅小筑看看三哥哥,那些话儿落进三哥哥耳里无异于扎进心中,心上的刺要尽早拔出,发炎流脓就为时已晚。
她半道遣了银巧回海棠轩中拿暖炉,自己则率先来到落梅小筑,可小筑中并没有人,三哥哥还没回来。
主人家不在,她也不能擅自入屋,沈青岁就站在廊檐下静静等待。
她盼啊盼,终于盼来出现在月门外的纤瘦身影。
“三哥哥!”沈青岁冻得哆嗦,仍是朝他挥了挥胳膊。
佟北陆似在深思,一声叫唤才令他如梦初醒,疾步奔去将她迎进屋内。
“望舒正在厨房熬药,平日我喜静,让剩下的仆人都去前院帮忙,不想怠慢了郡主。”他走得急了,微微喘着,脸上带着红,似雪中落梅。
“没有的事,是我想在外面等的。”
他身子弱,喝不得凉水,便一直用小火炉温着热茶,佟北陆倒了一杯递给她,“不知郡主找北陆有何事。”
沈青岁像只仓鼠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后,浑身都变得暖暖的,“也无甚大事,只不过……路过落梅小筑就顺道来看看你。”
深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沈青岁添补道,“今日宴席三哥哥可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抿了抿唇角,他吐出一字,“无。”
她明明在假山后见到三哥哥,为何三哥哥不说出来呢?换作自己是忍不了的,三哥哥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难过得很吧。
牵住他的袖子,沈青岁郑重其事地点头道,“你是爹和娘亲认的三公子,我将你当做自己亲亲的三哥哥,让你受半点委屈,不仅是我,整个郡王府都不答应。”
低垂眼帘,遮住眼里闪烁的惊愕,佟北陆道,“那都是没有的事,郡主不必担忧。”
她松开袖角,侧头嫣然一笑,“那就好。”
“三哥哥我先回去啦。”
少女往台阶下走去,丹红霓裳裙摆如水纹摇晃,臂弯朱红披帛似彩霞笼罩,她无疑像一个灼灼发光的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周围的人心。
“郡主。”
沈青岁顿步,歪着脑袋不解看他。
“为何关心北陆,贵女们说得不对么?”他哂然一笑,病容透出憔悴。沈郡王将他收作义子,不仅是府外,就算是府内的流言蜚语,他也曾偶然听下人们谈起过。
沈郡王不过怜他家门不幸,带回来当一只犬一样以施饭之恩养着罢。
外面的高门贵女们谈论诋毁,她平乐郡主为何要自毁名声去帮他?
“因为你是我的三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得偿所愿,一家人幸福美满,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呀。”她说完后忽然捂住嘴。
完了,把生辰愿望说出来了,千万不要让老天爷听到,会不会不灵呀……
他蓦地抬眸看她,却像被灼灼日光烫了一下,迅速低眸,“真的能得偿所愿么?北陆……但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