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凉如水,繁星当空,临近除夕停了几日雪,只有点点积雪堆在枯树枝上,被星光一照,莹白灰冷。
可郡王府的偏门后还有一方天地散发出的光比星光更亮,比雪光更暖,只见一盏又一盏样式不同,却无一不是做工精致的花灯堆积在一块儿,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小山。
佟北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仅有温暖明亮的小灯山,还有灯山旁的树形焰火,焰火倒映入孤冷的眼眸,燃起一小簇火花。
小灯山的顶上是一截大槐树的横生出的粗枝干,夏长赢踏着一旁的草垛借力一跃,身手利落地将六角花灯挂在枝桠上。干完这一切儿,他才转过身招呼佟北陆道:“老三快过来玩焰火。”
秋白藏买来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小焰火,见他到来浅浅一笑,挑了一根递给他。
沈青岁从树根后转出来,手里提拎着两盏灯,将其中一盏兔子花灯递到佟北陆的手中,甜甜道:“三哥哥喜欢么?”
小姑娘穿着水红金丝绣锦鲤襦裙,外披兔毛斗篷,一张精致小脸轻拢在毛绒绒的兔毛里,眼眸亮晶晶的,手里提领着一盏锦鲤花灯,仿佛是裙袂的锦鲤鱼跃出来,整个人气质娇贵嗓音软绵。
长身玉立的清冷少年被这突然的惊喜惊到不知所措,和手里的兔子灯一般,呆呆的,“嗯,喜欢……”
“三哥哥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笑呢?肯定是还不够开心。玩玩焰火吧,每次过年我最期待就是可以玩焰火啦。”
沈青岁从一旁抓来一把焰火棒,和三位哥哥分了分,四人就着镂空花灯的烛火点燃,一瞬间光亮如花绽放。
焰火棒很快就放完了,接着就是几桶摇钱树般的焰火,夏长赢执着火折子点燃引线,立即回到四尺开外三人身边,不一会儿翠绿紫红的焰火炸开,如星如雨,靡丽美好,焰火的光照亮了每个人笑意盈盈的脸。
沈青岁拍着手,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在场三人被她的开心快乐感染到,夏长赢朗声大笑,秋白藏轻笑出声,连佟北陆都弯起唇角,眉宇间柔和了不少。
“啊,流星!好兆头!”沈青岁一抬手指着天边划过的光亮,大声招呼道,“快许愿快许愿!”她闭眼两手合掌虔诚地放在胸前,心中默念:希望爹娘身体康安,北庭太平,爹爹不用再去打仗,娘亲不再担忧,大哥哥如愿成为一品大将军,二哥哥做自己喜欢的事,三哥哥……
她睁出一条小缝,偷偷觑他一眼。
希望三哥哥能多笑笑,平安如意,一生顺遂。
烟花燃尽已是夜深时,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兄妹四人尽兴后纷纷回到自己小院。
沈青岁意犹未尽,将那盏红火喜庆的锦鲤灯挂在窗檐下,似在如水夜色中缓缓游动,随后在银巧的伺候下就寝。
与此同时,落梅小筑的正屋房门下,一盏两眼通红、皮毛雪白的兔子花灯在夜风中摇曳。窗纱上映照兔灯剪影,侧躺在软床上的佟北陆自琉城屠城醒来,第一次感到暖意。
在灯光相伴下,他沉沉睡去,从未如此安稳过。
三日后立春。
沈郡王的地位名声莫说在秦州,就算在京畿之地也是煊煊赫赫。沈郡王得此荣耀,却并不高调行事,谢绝任何巴结之事。
可今日立春,沈郡王府却难得高调一回。
秦州有头有脸的高门贵胄无不接到沈郡王的掌上明珠平乐郡主的十四岁生辰请帖,邀客人于立春当日上门享受宴酣之乐。
平乐郡主的名声在秦州仅次于沈郡王,当年郡主百日宴上,高祖皇帝亲临府邸,为其戴上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并赐封号“平乐”寓意平安喜乐,封地乃沿海鱼米之乡,每年享米一千石,银一千五百贯,绫罗绸缎无数匹。
可以说,全天下除了皇帝长女能与之比拟,再无人可与之媲美。
沈郡王府的高门一开,收到请帖的人无不携子带女,登门送礼,来者数量之多差点踏破王府门槛。
王府里的葳蕤花园,即使在这隆冬季节,也有嫣红茶花,金黄君子兰,寒香腊梅灼灼盛开,假山流泉独具匠心,流连忘返,此刻园中小径上侍婢们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花厅香烟袅绕,轻纱帐幔,七折云母屏风后,沈青岁透过缝隙悄悄打量外边的人。
今日客人众多,府中管事招呼不及,大哥哥和二哥哥两人则帮着分担。
夏长嬴穿了藏青色圆领锦袍,这般颜色他适合极了,极度彰显他的沉稳内敛,而秋白藏则换了一身雪青色袍子,桃花眼中含着钩子,钩动了小娘子们的心弦,让她们见之无一例外都红了面耳。
“砰嚓——”一盏天青色玉瓷茶杯从一个小娘子手中滑落摔碎在地。
那手滑的小娘子怔怔地望着花厅入口,完全没察觉到茶盏已碎。
顺着她痴呆的目光望去,一名身着月色锦袍的少年踱进来,乌发高束,露出高高的衣领包裹住纤长如天鹅的脖颈,衣襟绣着点点写意红梅。
他的身子骨较前些时日好了不少,眉目间淡淡的病气已被刺绣红梅冲淡,只剩下不可接近的淡漠冷然,让人觉得如隔云端一般并不真实,好似仙人。
“枫眠见过大哥、二哥。”他躬身行礼,随着他晴朗的嗓音响起,花厅中的静默才消弭。
夏秋二人连忙将佟北陆扶住,“以后不必讲究这些。”
他一出现登时吸引了在场众人大部分的注意,以为他是哪个侯府的矜贵世子,可听他来时的敬语,竟是沈郡王的第三义子。
沈郡王从琉城凯旋而归还带回来一个义子早已传遍秦州,他收养义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如今一看,这三名义子兄友弟恭、个个乃人中龙凤。
不少高门老爷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纷纷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而那些适龄的小娘子早就拿着粉帕遮住通红的面孔。
“哼。”沈青岁不知为何有点郁闷,不过这点不愉快很快消散,“不愧是我三个哥哥,让她们都看看,再看也不是她们的哥哥。”
银巧在一旁附和,“郡主说的对。”她摸着后脑想了一会儿,“郡王妃要来了,郡主我们走吧。”
宴席定在主堂,申时末刻一到,宴席正式开始。
沈郡王身着紫色蟒服,大马金刀地坐在主桌,左边是风姿秀丽、端庄雅静的沈郡王妃,再下首依次是夏、秋、佟三个义子,右边则空了一个位置。
厅堂布置得古朴典雅,蕴含着沈家刚正不阿、忠贞骁勇的家风,如今座无虚席,所来之人无不是秦州有头有面的贵人。
“岁岁呢?”沈郡王问身旁妻子。
“臣妾让岁岁去了花厅一趟。”沈郡王妃伸出一根玉指,“看,她来了。”
沈青岁姗姗来迟,站在主堂门廊下,身后是堆雪洁白的景致,她却如冬日的一轮小太阳。
身着丹红霓裳裙,裙上由七名心灵手巧的绣娘绣出栩栩如生的春日百花开图,臂弯挽着一条玉红披帛,行走间如红云环绕,脖上压着沉甸甸的七宝璎珞项圈,光华璀璨,令在场的许多小娘子都羞愧得低下头。
平乐郡主无疑是战功显赫,乃大棠第一个异姓郡王的掌上明珠,养得极好。
十四,再过一年就是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
也不知这朵娇花会花落谁家。
席上适龄的公子心中已然想入非非。
沈青岁朝父母兄长请安后落座,珍馐玉盘方才开始端上桌,正式开宴。
因是圆桌,她的左边是父亲,右手边则挨着三哥哥就坐。
三哥哥用饭的动作举止优雅,所夹之菜也是身前触手可及的几碟清淡小菜,直到宴席快要结束,他吃得也并不多。
在这般人多的场合,沈青岁也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无所顾忌地用饭,时刻谨记着教习嬷嬷的规矩,维持郡主的仪容。
可是,她真的好想吃三哥哥右手第三碟的椒麻芙蓉鸡片,红通通的香油淋在嫩滑的鸡片上,光是看着就垂涎三尺。
忽然,原本放下筷箸的佟北陆敛起长袖,将那盘芙蓉鸡片与清炒竹荪调换,落在沈青岁的面前。
她惊喜地看向佟北陆,眼中的亮光快要溢出来,低声道:“谢谢三哥哥。”
佟北陆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宴席结束,一部分人转移到花厅品茶交谈,而余下的女眷们则来到后院花园。
花园里的亭子外面还置了一些投壶、射箭、藏钩一类的小玩耍,亭中放好茶盏瓜果,四周还用雪狐毛毡围住,中间一个火盆烧得正旺,热气暖暖根本不会觉得寒冷。
沈郡王妃与其他府上的当家主母闲谈寒暄,沈青岁便乖巧地坐在一旁聆听,好几次借吃瓜果的机会掩唇,其实是在打哈欠。
她的举止落在沈郡王妃眼中,沈郡王妃便问道:“适才让你去花厅,可有看中意的男儿?”
沈青岁顿时瞪大眼,再也不困了,支支吾吾道:“娘亲,您,您说什么呢……”
再过一年岁岁就该及笄,成婚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即使她不想,迟早会有皇室的有心之人提出。与其一入宫门深似海,不如找个喜欢的儿郎,平安幸福地度过余生。
什么地位名声,他们已是大棠开国以来唯一异姓王,根本不在乎,除了皇家,天下的所有门楣都比不上,而她最不愿的就是岁岁嫁入皇家,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可这些门道对于她现在来说还是早了,沈郡王妃摇了摇首,云鬓上的珠翠轻轻晃动,“你下去和其他贵女们游玩去罢。”
沈青岁福了福身子,走出方亭,她寻不见自己的结交好友,与那些个贵女也说不上几句话,便朝一旁萧疏零落走去,打算清静清静。
假山之后露出一截绣写意红梅的月白衣袂,沈青岁眼尖,正要喊声“三哥哥”,未想一道饱含讥讽的女声响起。
“哼,管他再长得仙姿玉貌,不过是个边关小城的下等官之子,攀上郡王府就是想来打秋风的。”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岁岁会美救英雄~(?)感谢在2022-06-22 19:47:39~2022-07-24 1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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