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吃块糖
除夕之日,郡王府中的奴仆们从天明忙碌至傍晚,忙着挂桃符、扫落雪,辞旧迎新,一片热闹之景,就连婢女们都头戴簇新的绒花,精心打扮。
海棠轩中,五名婢女手捧托盘,托盘上正正方方地摆着叠好的衣物钗饰。
这是秦州城最有名的绣坊送来的新衣,眼下沈青岁正为自己除夕年夜饭的装束而发愁。
“这一套红红火火穿上去跟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一样,不好。”
“怎么这般绿,绿得眼睛都要花了。”
“这套绣工上乘,但花样繁琐,喜庆是喜庆了,可也太俗了。”
“这套也不好,去年也是粉色,今年该换个色儿。”
旁边绣坊送新衣来的嬷嬷笑容僵硬,大气都不敢出,银巧连忙找补道:“郡主,这都是绣坊五个绣娘耗时两个多月才赶制出来的,普通官宦千金想买都买不着呢,怎么到你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也不是我挑,今年的衣裳的确比不上去年。”沈青岁看到第四套便不想再看,摆摆手就要让她们退下去。
银巧来到最后一个托盘,“别呀,郡主你看看这套似乎还不错呢,上面的鱼儿绣得活灵活现,仿佛真要跃出来一样。”
沈青岁被银巧招呼过去,本兴致乏乏,怎奈看到那套衣裙眼前一亮。
那是一套齐胸襦裙,短衣深红,领口镶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长裙整体为水红色,裙袂用金线绣出栩栩如生的三两尾锦鲤,料子如水一般光滑,行走间随着裙袂似水荡漾,锦鲤恍若游动。
沈青岁点头,“就这套了。”
送新衣来的嬷嬷松了一口气,银巧连忙差人将绣坊嬷嬷送出海棠轩,又赏赐了一小袋银钱,嬷嬷顿时笑逐颜开。
沈青岁则在闺房中翻开自己的首饰奁,赤金盘螭璎珞圈、珍珠宝石银项链、青金石并玛瑙钗……琳琅满目、样样金贵。
银巧来到梳妆镜前道:“郡主今晚就戴赤金璎珞圈吧,正好可以和那水红锦鲤襦裙相配。”
沈青岁悬在饰品上的手指却一转,指向旁边木盒中静静躺着的玉兰发簪,“不,我要戴它。”
“它?”银巧忍不住询问,“郡主是为了三公子吧,往年只有府上新来公子时,你才会在穿衣打扮上挑得不行。”她点了点头,颇为认同自己的推测。
沈青岁连忙摇头,“才不是呢,只是觉得年夜饭上我戴上三哥哥送的发簪,他应当会开心吧?”
“那还不是为了三公子?”
沈青岁嘴硬,“才不是……那簪子委实好看,我喜欢戴不成么……好啊,银巧你刚刚说我挑剔?”
银巧面色一怔,吞吞吐吐道:“奴婢才没有。”
“哼,挠痒痒惩罚!”
“啊,郡主,别闹了,哈哈哈……放过奴婢……哈哈哈哈……吧……”
郡王府中一片欢声笑语,四处挂着大红灯笼,就连府门口两座看门瑞兽都因挂着红灯笼而显得亲切可爱,府中除了离家不远的奴仆告假回乡过年之外,其余的都留在府里,是以府中比以外显得空阔不少,但却被新年的喜气热闹所充满。
日暮来临,年夜饭按往年惯例定在宁心院,沈青岁手捧暖炉来到廊檐下,银巧在身后收伞拂雪。
向厅内望去,主座上爹爹和娘亲已就坐,爹爹左手下方的圈椅空着,再下一个是大哥哥,二哥哥和新来的三哥哥则坐在对面。
沈青岁行礼道:“爹爹康安,母亲康安。”
沈郡王和郡王妃俱点头。
随后,沈青岁按照礼节依次向各位哥哥行礼。
“三哥哥万福。”她甜甜道,行礼时偷偷打量眼前的三哥哥。
因三哥哥尚在热孝期,不得穿着昳丽,可今日王府除夕,太过素净也不太好,只见他身着一袭玉色滚朱边的圆领锦袍,淡雅中添了一丝喜气,让人挑不出一点儿差错。
他身形清瘦,却不干瘪,眉眼中还有大病初愈的病气,稍显羸弱,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像虚弱无力的病人窝在圈椅中。
沈青岁在打量佟北陆时,他也在用垂下眼的余光悄悄瞥她。
艳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不但不俗气,反而衬托出她的明丽和耀眼,像冬日里的暖阳,带给人丝丝难得的暖意。
绣鞋精致,鞋头镶满粒粒饱满的淡水珍珠;水红色的裙袂宛若红莲盛开的池水,一两尾金鳞锦鲤鱼跃而出;衣领一圈白绒毛轻拢着尖尖的下巴。
檀口、琼鼻。
雪的肌、墨的发……发……
她的发髻上竟真的攒着自己亲手做的玉兰花木簪。
佟北陆一下子抓紧了大腿上的衣裳。
沈青岁戴上玉兰花木簪就是想表示她真的非常喜欢三哥哥的礼物,可眼下看他并无太多表情显露,她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回到空着的位置就坐。
心底,还是有些失望的。
她以为三哥哥看见发簪会莞尔一笑,他生得这般好看,笑起来估计就和神龛里的神仙像一样好看吧?
只可惜……
沈青岁垂眼乖巧地坐在圈椅上,屋子里有烧得暖洋洋的地龙,小暖炉递给一旁的银巧,空下来的两只手便搭在腿上。
知子莫若母,沈郡王妃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女儿淡淡的失落情绪,便道:“岁岁,东街的一口酥你一向最爱吃,今日我遣人买了一些回来,可要尝尝?”
“啊?”沈青岁连忙抬头,“要要要,当然要。”
接过婢女青黛送来的油纸包一口酥,沈青岁扬起一个欢欣地笑,“谢母亲。”
她却并没有立马吃,而是将一口酥先分给在场的父母与哥哥。
她捧起摊开的油纸,小块的雪花酥整齐码放,两只手都快捧不过来,“二哥哥你快尝尝,东街的一口酥可好吃了,过节时可要排许久才吃得到呢。”
秋白藏拾起一块,含笑道:“多谢小妹。”
沈青岁嗒嗒地又跑到佟北陆面前,两根小指头捻起一小块糕点,“三哥哥初来秦州,还未尝过吧?尝一尝呗,可香甜了,能甜到心里去,身体也会很快好起来噢。”
她圆圆的杏眼向上看,眼中盈满期盼,又戴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小心翼翼。
佟北陆平素不喜甜食,但此时此刻难以拒绝,便接过一口酥,放在口中 ,恰好咬到她手指捻过的地方。
沈青岁却还不像之前一样递好就走,反而眼巴巴地看着他。
似乎在等待他的评价,一口酥是她最喜欢吃的糖酥,他会喜欢么……
“嗯,好吃……”佟北陆发自内心而言,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甜腻,味道的确不错。
呼——沈青岁双肩微微塌下,呼出一口摒着的气息。
一旁与佟北陆坐得最近的秋白藏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若有所思,随后将手中剩余的糖酥悉数放进口中。
众人闲聊了几句,无非就是沈郡王说起往年在北庭戍边的一些趣事儿,夏长嬴时不时添补几句,沈青岁也会说些讨巧的话儿逗得父母开心,就连平日话不多的秋白藏也说起自己巡视北边铺子听说的奇闻,惟佟北陆一言不发,但别人说话时他总是稍稍倾耳,仔细聆听。
申时一刻,年夜饭便开始了。八仙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沈郡王府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沈青岁一个没控制住吃了个肚儿圆。
最后,喝过椒酒,吃过五辛盘,这年夜饭也算落下帷幕了。
佟北陆伤在心肺,本应忌酒,即便有沈郡王发话他不用饮酒,但他还是为表庆贺新年来临,浅酌一口。
饭毕,沈郡王夫妇命人撤下残羹,便将用红线穿好,编制成龙形的压岁钱分发给一女三子。
按照长幼次序分发,三兄弟率先分好,便来到屋外廊下等候小妹。
夏长赢道:“三弟叫我煊之就好。”
秋白藏微微一笑道:“宁之。”
佟北陆弯腰施礼,“煊之兄长,宁之兄长,三弟表字……枫眠。”
“三弟多礼了。”夏长嬴将他扶住,“沈郡王府和其他府邸不同,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以后有什么不熟悉的问题自可来梧桐院找我。”
秋白藏:“若不嫌弃也可来寻我,我住兰华院。”
秋白藏便与他闲聊起来,“……小妹虽然贵为郡主,但比一般的官宦千金还要落落大方,就是性子古灵精怪了一些,往后还需要你多担待。”
夏长赢附和道:“她从小就是那个性子,十一岁的时候上树摘果,结果脚滑,幸好被我接住。”
他一说,秋白藏也想起当年初遇的模样,不由失笑,“我遇见小妹时她跨在墙上看郡王有没有回来,同样是脚滑,我接住了她。”
两兄弟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真是又菜又爱玩。”
随后默契地一同看向佟北陆。
佟北陆朝屋内瞥了一眼,沈青岁拿到长龙一样的压岁钱,开心地弯起了眼,沈郡王妃慈爱地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挽起的双丫髻好似一双活蹦乱跳的兔耳。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我第一次见郡主时,她在院子里的树下睡着,侧脸还压着一本《诗经》。”
作者有话要说:佟北陆os:不喜欢吃甜的,可是郡主给的,不得不吃。
放入口中,后知后觉:emmm还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