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繁复交叠的暮色,层层连接的黑暗。
当夜的黑,黑的沉如潮水般的弥漫,整个世界,就进入了完全的休眠状态。
湛王府里
深宵的风卷起坠落的花瓣,在花前,在灯下,轻轻地掠过,那样的辗转飘零,更象是一线飘摇的萤光,敲响了廊前的铁马,晃花了一盏一盏的气死风灯。
咚……咚……咚……
三更的更鼓点水般地响过,院子里的灯,又熄了一半。廊下的树影,与风共舞,幢幢绰绰,使整个王府显得更加的幽暗起来。
王府的西北角,是一间稍微宽大的屋子。隐藏在黯夜里的飞檐兽角,正带着某种近乎隐秘的表情,不闻,不问,不言,也不语。
宽敞的屋子里,窗门紧闭。
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隐约可以看到,那里面红烛闪耀,灯光通明。再往里看,就是大床。那里,水红色帷幕如水般地垂下,覆住了床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绣花鞋。
透过淡淡的粉色,宽大的床上,一健硕,一妖娆的两个人影,正静静地呈一对一的覆盖式交叠,毫无声息。
而床前的地上,则是东一件,西一件的衣物,零乱地丢了一地。水红色的女子衣裙,以奇特的姿势半挂在椅背之上,上面的大红牡丹图案清晰入扣,仿佛在阳春三月里最华丽的绽放。
案几之上,那一对象征着喜庆的红烛,烟为幽魂蜡为泪。正无声无息地燃烧,无声无息地折损。
有人说,红烛,是新娘的眼泪,其中燃烧着的,不是幸福,而是她曾经鲜活明亮的生命。
当红烛燃尽,蜡泪涸竭,就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段旅途的开始。
水红色的帐幔,水红色的衣物,再看看满屋整齐有序的箱箱柜柜,均贴有粉色双喜的字样。看来,这是纳妾新喜的男女,在极度的缠绵中,不小心睡着了。
夜更深了,夜更静了,静得风都失去了踪迹。只是,在这无边的寂静里,仿佛有什么在蜇伏着,隐蔽着,一到时机,就会张牙舞爪地出现,吞噬一切。
忽然,寂静得近乎诡异的夜里,有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
火光之下,有数不清的人影正悄悄地向这边移动。
无数脚步,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虽然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落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依旧显得纷繁而且嘈杂,那样的近距离可闻的喧嚣,更象是被夜半敲响的鼓槌,击落在夜行人的心上。
那一群人,是清一色的家丁打扮。有些人,应该是刚刚起床的,睡眼惺松,衣衫半天。而所有人的手中,则全部不约而同地拿着木棍等可以防身的物什,正穿街过巷,直朝着红烛闪闪的那间大屋,呈半包围的形式,慢慢地围拢过去。
夜栖的飞鸟被惊了起来,扑闪着离开了暂时休憩的木槿花树,然后在木棉花树最高的枝头停下,睁开惺忪而且懵懂的眼睛,吃惊地望着如狼似虎的人群,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明所以。
满府都是黑暗,只有那一间屋子里依旧光影幢幢,像有找到了目标的猎人,一群人有为首一人的指挥下,有秩序地分散,分别将房门窗门都围了起来。
了切准备就绪,只见当头的男子对身后作了个手势,然后右脚伸出,猛地用力……
只听“乒”的一声巨响,案几上的红烛都被吓得颤了一颤。下一秒,紧闭的红木大门敞开了,无数人吆喝着涌了进来,正“嘶嘶”燃烧着的火把,吞吐着火焰,散发着热气,将黑暗远远地驱赶。只不过刹那间,整个房间顿时清晰明亮如白昼,毫发毕纤。
没有人说话。
气氛仿佛被绷到了极限的弦,哪怕一个小小的触动都会断裂。
静
寂静
只有火把“嘶嘶”的燃烧的声音,和细微的呼吸声在整个空间流动。所有的人自动散开,留了一个宽敞的通道,仿佛忠实的奴仆,正在迎接晚归的主子。
火光的尽头,就是黑暗,一抹血一般的红,正静静地仰望长空,负手而立。那人影,高大而且健硕,鲜红的衣袂无风而过。
灯光、火光,斜斜地照了过来,将他的身影倒映一木槿花树之上,形同巨人。看到人影散开,有人上前细声禀报,他才醒悟一般地转过了身子,一步,一步地朝屋内走去。
在光和暗的交织中,在静和窒息的间隙,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赫然穿着一袭代表新郎身分的红衣,一拂衣摆,大踏步地越过重重光影,一步一步地向屋内走来。
他的每一步,更象是踏在人的心上,混各着本身已经混乱的心跳,鼓点般地响着,令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地紧张起来。
近了,再近了。
火光照耀着他的侧脸,现出了他极为完美而且个性的轮廓。
明亮的烛光和火光下,终于可以看清,这是个极英俊的年青男子。
他长眉斜飞入鬓,眼神凛冽锋锐。挺如山峰的鼻,薄如刀削的唇,衬托得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卓尔不群,英姿焕发。
最神奇的是他的眸子,那是不同于平常人的墨黑,漆一般的晕染,斜斜地望了过去,却是水晶一般的湛蓝。
那瞳仁的蓝,仿佛深海的极致,天宇的明晰,那样的隐隐的冰蓝。倒映着无数光点,仿佛湛蓝天际里,闪耀的群星。
可那泛着神奇色泽的光芒,又是极冷的,仿佛足可以冻结一切的深潭,令人一望之下,不寒而栗。
墨染般的长发用墨玉挽住了,细细地梳在脑后,和紧绷着的脸上,一丝不苟的神情,相映成趣。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的大红锦袍,衣摆、领口、袖口处,都用金色的丝线,繁复地绘绣着云纹的装饰,同色的腰带上金线绕边,绣着繁复的梅纹,一只墨玉坠饰佩在腰间,身形一动,风风雅雅。
那件代表着喜庆的红衫,衬着他略为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更加的气质高雅,锋锐凛冽。
他的锋芒,更象是眉的刀,又或者是笑的冷,一举一动都与众不同。
无可否认,那是一个身份极为尊贵的男子。又或者说,对于他那样的人,无论什么人站在身边,都只是陪衬,而非主导……
神态高贵的男子,一身新郎打扮的年青男子……
又或者说,如此半夜三更,有如此兴师动众的新郎吗?
慢着……
若他是新郎,那此刻正在新娘子抱在一起,正睡得昏昏沉沉的那个,又是谁?
真相不能猜测,现实总是残酷。
水红色的帐子,好象隔开时空的纱幕,张开和收拢,就是另外一番风景。随着家丁们的粗鲁动作,被隐藏在那一片朦胧后面的风景,一寸一寸地在人前展现出来。
绣着枝蔓交错粉荷的粉红色床单上,锦被零乱。一个粗壮男子,正以绝对压倒性的姿势,张开四肢,静静地俯在年轻女子的身上。
而那个年轻女子仿佛睡着了,任由男子如此霸道地覆盖着自己,伸长的玉臂有半截垂在床沿上,无声无息。
被照得明亮如白昼的空间,在被水红的色泽渲染得美仑美奂的新房之内,面色如铁的男子拖着长长的阴影,带着令人心颤的戾气,一步一步地上前。
他的每一步,都好象踩在家丁们的心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小心地后退半步,以避免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隐约朦胧的粉色纱帐,将烛光幻化成六星芒的形状,随着光芒的移动,变化成各种姿态,在那色彩绚丽的光和影中,男子的侧脸,一分一分地变成铁灰。
他的整个人,更象是被封锁地雪窟里的雕像,美的耀眼,冷的刺骨。那样近乎凛冽的冰冷气质,没有一丝的热度和温度,也杜绝一切的绿意和生机。
世人皆知,涟漪王朝的三王爷净水湛,天生拥有一双蓝瞳,所以,这许多年以来,他也是以异类的身份,旁若无人地生活着,那样彻头彻尾的漠视和那样近乎恐惧的巴结,是他生活里的绝大部分内容。更因为他手中掌握着的重兵,“净水湛”三字,也顺利成章地演化成世人的噩梦。所以,只要他想,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过第二天的太阳。
满室的喧嚣,惊醒了床上的女子。
朦胧中,她身子一侧,伸出白玉一般的皓腕,用力一推,好看的眉蹙了起来,有些不耐地嘟囔了一句:“小红,下去……”
然而,没有动静。
身上的重物,随着她掀动的手,只是晃悠了一下,又更重地压在她的身上,毫无声息。
她再用力一掀,随着重物的应声倒在一侧,一瞬间的轻松和手心传来的热感和粗糙感却令她悚然一惊——不对,这不是小红,至少他身上的温度,是和小红是大相径庭的……
可,是谁,是谁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趁着自己睡着时,偷偷地爬到了自己的床上来?
而且,大红、小红,还有猛儿他们又去了哪里?看到有陌生人爬上了自己的床,竟然不来阻止的?
洛雪隐心中一凛,蓦地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原来,被她推倒在一边的,却是一个睡得死猪一样的男子。
天,这又是什么状态?
她愕然环视四周,却发现那些本来静静地望着她的人,却在触到她眼神一刹那间,就快速地转了开去,眸子里,嘴唇边,都是同出一辙的鄙夷和嘲弄。
鄙夷?
嘲弄?
她洛雪隐何德何能,在没有表演的夜里,招来如此多的围观者?
然而,再深想一层,她的脸色蓦地变了。
古人的装束,复古的衣衫,还有粉色的帐幔,古香古色的屋子,甚至贴着喜字的箱箱柜柜,都是那结古装戏上才能有的。
目光游睃之间,洛雪隐的心再一沉,除了钻心的头上,身体上传来的痛楚,她忽然感觉到呼吸都艰难起来。
老天保佑,希望事情不是她猜测中的样子……
一阵凉意袭来,直入骨髓,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正将四周的寒气一一吸收。那样轻无一物的感觉,那样的透骨的凉意,使她不由地全身发颤,再低头一看,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向来习惯穿着睡衣睡觉的她,此时,那件舒适的睡衣纯棉睡衣却不见了。她的身上只有一件水红色的肚兜,在腰间打了个结,松松地系着……
肚兜?这又是什么年代的东东?
洛雪隐的震惊,好象遇到了十三级地震一般。下一刻,不由狠狠地咒了一句,TMD,这是什么状况嘛?
无法以正常思绪衡量的事实,使她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向身边望去,只穿着肚兜的自己,还有只穿着短裤的男人?她不会是不好彩地嫁给了一个如此难看的男子吧!
May_gad,天生美男痴的公主,如此遇人不淑,还不如找块豆腐,直接让她撞死得了……
这下,欲哭无泪水的洛雪隐的头,变得斗一般地大了起来。
空气中,有不安的因素四处流窜,杀意和敌意,仿佛是流散在空气里的毒素,正一寸一寸地侵入洛雪隐的毛孔。
然而,因为极度的懊恼和失落,一向敏感的洛雪隐正深深地陷在懊丧和失落中,第一次,没有丝毫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危机。
就如她甚至没有觉察到,本来如豆的红烛,为何能照得整个空间,明亮如白昼一般!
洛雪隐并不知道,她的异乎寻常的表情,落在身侧人的眼里,却成了华丽丽的无视。
身边的人脸色一变再变。
他望着以手抱头,神色茫然的女子,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做作和无知。
新婚之夜,红杏出墙。现在的她,还有心思左想右想吗?
若真要想,她是否该想一下,自己贪图一时欢娱的下场呢?
感觉一道眸光,利箭一般地射在身上,头脑渐渐清醒的洛雪隐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所到之外,正是一身新郎束装的净水湛。
四目相交,面面相觑。洛雪隐狠狠地呆了一下,然后,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仿佛日的光彩突破红云,珍珠的绝世光彩冲出内匣。那个男子,就好象细砂堆里的钻石,那样与众不同的璀璨,马上吸引了落雪隐的眸光。
她的第一感觉是:帅
第二感觉是:太帅了
第三感觉是:帅呆了
……
他有着深蓝色的瞳仁和如墨的长发。五官深刻如刀刻,风姿俊逸,映照在红木家俱和如流的水红色光晕里,宛如皓月当空。只是,那样的光芒,却是绝冷的。就好象是万年雪峰之上,已经冻结千年的玄冰,冷硬得没有一丝生机和热气。
可这样的男子,才能称其为男子啊,用一句话概括就是:酷毙了……
所以,洛雪隐下面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帅哥,你贵姓啊……
今年贵庚啊……
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女朋友?
……
然而,臆想归臆想,欣赏归欣赏,下一秒,洛雪隐的炽热眼神,仿佛被泼了冰水一般,慢慢地凝了起来。
怎么回事?那美男好象对自己一点都不感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