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窒息感,来源于孟县知县,顾青昀。
张乾连忙回头抱拳:“顾、顾大人……”
这一动作,手里的银票还露出了一截,张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青昀立于风雪之中,眉清目明,俊逸出尘,一袭青衫,比这满地雪光,还要清冷几分。
卢严从容转身,也恭敬地向顾青昀行了一礼。
顾青昀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道:“才来江州一日,便忘了初衷了?”
张乾顿时面上一红,道:“小人不过随口说说……请顾大人别当真!”
顾青昀开口道:“你说得也没错,县衙确实漏雨。”
顿了顿,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温言道:“平日里,委屈你们了。”
张乾听了这话,更是羞愧。
顾大人乃去年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原本留在京城,有大好前程,
可却突然来到了孟县担任知县一职,且不说品阶低微,吃力不讨好,更重要的是,一旦外放,以后要再见天颜,青云直上,恐怕就难了。
顾大人如此出类拔萃,都未曾叫苦一句,自己有什么资格抱怨?
张乾敛眉,道:“顾大人宽宏,小人愿为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顾青昀唇角微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修补县衙屋顶一事,就交给你了。”
张乾一顿,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银票……还没捂热呢!
卢严问道:“大人,您可见到知府大人了?”
顾青昀答道:“见到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顾青昀在述职之余,便提到了想为孟县筑桥之事,但知府大人和颜悦色的听了半天,最终还是以没钱打发了他。
这结果,就算顾青昀不说,卢严和张乾也已经猜到了。
卢严在江南多年,对江州和孟县的情况也颇为了解,道:“顾大人,说句不恰当的话,知府大人还有不到一年便要卸任了,孟县这事,就算他想管,也有心无力了。”
张乾也点了点头,道:“是啊,江南虽富,但富的是民,也不是官。我听闻,就连江州大道,都是几家富户一起捐钱修筑的,江州府衙,只出了小头。”
张乾是孟县主簿,主管钱粮,户籍和文书,在来江州之前,他特意将孟县这几年的收支情况盘算了一轮。
由于孟县人口稀少,又都是些老弱病残,几乎没有太多致富的可能性。
而孟县在江州府衙下辖的十几个县里,又是最拖后腿的,一贯也得不到什么支持。
如今的孟县衙门,马上就穷得连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张乾想着,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给银票的小姐,十有八九是江州的富户。
张乾道:“顾大人……要不,我们也找江州的富户们帮帮忙?”
顾青昀还未说话,卢严便否定了他:“人家在江州修桥修路,为的是在这里做买卖。商人么,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好端端地,谁会愿意把银子投到大金第一贫困县?”
张乾知道他说的没错,幽幽叹了口气。
顾青昀道:“孟县现在虽穷,但只要将桥修好,开始通商,日后未必不能起势。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们总要一试。”
顾青昀仔细研究过孟县周边。
江南首府乃是江州,繁华富庶自不必说,孟县距离江州,乘车不过两个时辰,为何贫富差距会如此之大?
自古经商贸易,都起源于便利之地,以道路交汇处、水利通达处,最为合适。
但孟县两面临水,出入不便,而另外两面,一面贴近江州——江州已经能极好地满足商贸的需求,没有人会再去孟县。
而另外一面,则接壤广安县。
广安县曾经出了一位大官,江州府自然也不敢怠慢广安县。
这些年来,广安县表面的政绩也做得十分漂亮,在江州下辖的一众县城之中,算是佼佼者。
广安县一贯看不起孟县,连城门都看得很紧,生怕孟县的人去抢他们的生意。
这样下去,只怕孟县要么憋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要么便会被其他的县吞并。
顾青昀很清楚自己到孟县的来意,他务必要在短期之内,扭转孟县的局面。
如今要打的第一仗,便是为孟县打通水路,修筑一座桥,连通另外几城。
顾青昀沉声道:“去查一查江州排名靠前的富户,准备拜帖,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一日之后,苏府。
“秀儿,别哭了……”苏槐见罗氏哭得楚楚可怜,忍不住轻声安抚。
罗氏手里捻着帕子,抽抽搭搭:“我想着许久未一家团聚,便安排了赏梅宴。可没想到,一场赏梅宴下来,三个侄儿都得了风寒,玉娇扭了脚……还让玉音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苏槐有些疑惑:“玉音怎么不高兴了?昨日她要打雪仗,不是都依着她了吗?”
罗氏拿开帕子,眼泪婆娑地看向苏槐,道:“若玉音真的高兴,又怎会不辞而别?我听说她昨日去了绣坊,待到很晚才回来,她宁愿去做买卖,也不愿与我们待在一起……一定是我做得不好……呜呜呜……”
苏槐见罗氏这般伤心,心都跟着疼了起来,连忙哄道:“秀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玉音那丫头不识好歹,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罗氏悄然打量他一眼,又道:“想来也情有可原……我出身低微,比不上玉音的娘亲,而老爷怜我护我,定然让她心生嫉恨……我不怪她,是我福薄,没有儿女缘分……”
苏槐一拧眉,道:“你胡说什么?若没有儿女缘分,你又怎会为我生下一儿一女?如今玉娇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文扬也十八了,深得父亲信任,你功不可没!昨日之事,就是玉音无理取闹,折腾他们!这些年来,玉音被父亲母亲护着,宠得无法无天,连我都管不了,你又如何管得?”
罗氏叹了口气,悠悠然道:“玉音可以不尊我敬我,但我却不能不管她……她好歹是老爷的女儿,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可是老爷的颜面。”
苏槐最重颜面,一听这话,跟着点了点头,道:“是啊,玉音这般性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罗氏想了想,道:“老爷,都说女子成婚之后,性子会沉稳不少,玉音也不小了,不如我们为她寻一门亲事,如何?”
苏槐愣了愣,道:“此事,恐怕要和父亲母亲商量一番。”
罗氏眸中精光闪了闪,连忙转过身来,扬起一脸善解人意的笑。
她轻轻挽上苏槐的胳膊,道:“老爷,你才是玉音的父亲,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选好了,相信父亲和母亲,也不会不同意的。”
苏槐一想,也是。
这些年来,苏玉音什么都不听他的,婚姻大事上,再不听他的,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苏槐问:“秀儿可有看中的人家?”
罗氏莞尔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苏槐思索了一会儿,诧异问道:“你说的是……罗家!?”
罗氏笑着点头,道:“老爷,我三个侄儿你都是见过的,一个比一个出色,虽然罗家家世比不上苏家,但胜在知根知底,而且我兄长和嫂嫂,你也是认识的,他们哪里舍得让玉音受侍奉公婆之苦?只要玉音嫁过去,一定是罗家的掌上明珠!”
苏槐皱了下眉,道:“可是昨日见到三位侄儿,玉音好像对他们不大感兴趣……”
罗氏温柔地靠在了苏槐的肩头,劝道:“俗话说,日久生情,只要我侄儿好好待玉音,他们一定是能好好相处的……再说了,老大善于经商,老二武艺高强,老三才华横溢……总有一位,能入得了玉音的眼罢?”
苏槐默默想着,还是没有回应。
罗氏见他仍在犹豫,便松开了他的胳膊,道:“老爷难道是看不上我罗家?”
苏槐一顿,忙道:“不是……”
罗氏委屈地看着他,道:“那老爷为何不肯?你不想与我亲上加亲么?”
罗氏说着,眼泪又在眼睛里晃荡起来,似乎随时要夺眶而出。
苏槐最怕她的眼泪,一见她这般,立即败下阵来:“好好,为夫答应你,你别哭!不过,此事还得父亲和母亲同意才行。”
罗氏见苏槐答应了,乐得亲了他一口。
只要苏槐点了头,她便要以此为契机,去劝说两个老东西。
她就不信了,苏玉音那个臭丫头,还能逃得出她的手心!?
苏槐见罗氏这般投怀送抱,便也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两人正要你侬我侬,外面却响起了叩门声。
苏槐不悦地出声:“什么事?”
管家廖叔道:“老爷,有人递了一张帖子,说是孟县来的,想求见家主。”
这两日,苏老太爷外出做买卖,苏老夫人也跟着一道去了,苏府之中,便是苏槐说了算。
苏槐正沉浸在罗氏的温柔乡里,不耐地回应道:“孟县穷乡僻壤的,能来什么好人?八成又是来打秋风的,赶紧打发走!”
廖叔立在门外,听见了房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明白了一切。
廖叔默默叹了口气。
老太爷英明一世,也不知道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早些年,夫人林氏还在时,老爷尚算勤勉,对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孝顺有加,自从罗氏进了门,便搅得后院不得安宁,但偏偏老爷又吃那一套,闹得夫人寒心,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失望至极。
待夫人去世之后,他更是鬼迷心窍,将大小姐交给了罗氏抚养,罗氏暗自针对大小姐,还好被老夫人发现得早,将大小姐接到了身边养着,不然,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廖叔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帖子,唤来小厮道:“家主不在,让那人先回去罢。”
小厮瞅了一眼廖叔手中的帖子,问:“廖叔,那这帖子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廖叔:要不撕了吧。
五彩的白纸(作者):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