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没骨头一样的趴在桌子上滚了滚,他的脸颊被桌面挤压的有点变形,连带着声音也变得像掺了糖一样黏黏糊糊。
“时间不早了呢,明明感觉没过多久啊,真遗憾。”
津岛把咖啡杯拿远了些,防止太宰把它带倒。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的也是。”太宰慢吞吞的爬起来,抓过便签盒中颜色粉嫩的纸笔写了些什么,推到了津岛的那边,“其实我在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今天的工作可以提前结束了。唔,翘班果然是除了死亡外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了。”
津岛对此不置可否,因为现在他是那个需要多干活的人。
这不太常见,明明之前他才是总翘班将工作都丢给别人的那个。
“我等的人要到了,是该告别的时候了。”津岛的视线转向窗外,看到了他等待的人。
“嗯?别说别说,让我猜猜看是谁。”太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让我瞧一瞧,到底是哪个呢?”在许多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里,他看到了樱花树下正和朋友聊天的女孩。
“嘛,果然是她吧。”太宰凑到玻璃前仔细看了看,“这样看我大概能多放几天假了。”
津岛敲了敲桌子上的便签条,笑的像只狐狸,“别客气,该收的报酬,我可一分也不会少收。”
“真无情啊。”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但太宰治走的却相当干脆,连头也没回一下。
“所以说,到底是谁比较无情啊。”津岛软软的向后靠,蹭了蹭沙发柔软的靠背,目送太宰治离开。
“呐,太宰君,假期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哟。”
………………
告别了同学,三井清见站在马路边,默默等待着红灯的倒计时。黑色的小皮鞋不耐烦的,一下又一下的蹭着地面。
她心中的烦闷像野草一样的疯长,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翻滚。
[闯红灯、车祸、口角吵架甚至爆炸,什么都好,快发生点有意思的事吧。]
四周依旧如常,汽车鸣笛声、行人嘈杂的闲谈声还有远处小学生们的吵吵闹闹,都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运行着。
绿灯亮了,周围的行人开始流动。
三井清见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步调,不紧不慢的穿过马路。按照往常,她现在应该在回公寓的路上,但今天不一样。
她专门绕了一圈路,返回到学校对面的蛋糕店前,她要去那见一位先生,一位叫做“津岛修治”的先生。
只是想到那位先生的名字,三井清见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刚刚那些恼人的烦躁不见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她的心脏,在为了她将要见到的人而砰砰砰的急促跳跃。
那位本家倾尽全力所培养的天之骄子,为三井家做出不世贡献之人。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站在蛋糕店外的三井清见忍不住将手覆在橱窗上,目光灼灼的看着橱窗后面正低眉搅拌着咖啡的青年,不顾路人诧异眼神的低笑出声。
最重要的是,这位津岛先生是挣脱了三井家束缚,摆脱了三井家姓氏,能以“津岛修治”之名为人所崇敬牢记的,自由之人啊。
………………
被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津岛当然不可能没有感觉。
[久违了,这种粘腻的、令人不快的视线。]
津岛拿着勺子在杯中画圈,深褐色的水面上接连不断的泛起涟漪。他像找到了玩具的孩子,不厌其烦的搅拌着这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他理所应当的忽视了玻璃外的人。
蛋糕店的大门开了又关,没过多久,津岛的对面传来了局促的问候声。
“津、津岛先生,初次见面,我是三井清见。”
三井清见抚了抚裙摆,落座后将双手规矩的叠放在膝上,她的背脊挺直,一看就知道受到过系统化的训练。
她身上有种现代女性中少有的,属于旧时代的气质。她合该穿着木屐与和服,在层层叠叠的幛子门中与茶香相伴。
她的姿态、她的语调停顿、她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着某个徽记。
微笑的弧度要小心计量,衣摆的褶皱要耐心抚平。每一处每一处,连一根头发丝,都要在它合适的位置待着才好。
这就是三井家的女性。
从小被打磨,削掉所有不完美的地方,在潜移默化的改造中趋于统一,最终成为被精心教养出的量产美人,然后为三井家从更多的地方攫取合适的利益。
可以这么说,三井清见是流水线中,按照规定流程加工出的精致商品。
只是现在,三井清见的状态显然只能称的上是“未完成品”。
技艺优良的技师所做的工作,不仅仅是雕琢人偶的皮囊,他们还负责雕琢人偶们的灵魂。
费尽心思的按照不同的角色设定,兢兢业业的加工每一件商品。在最终的推销来临之前做好全面的准备,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在日积月累的洗脑式教育中,三井家的女性发自内心的热爱着家族,并随时愿意为了家族奉献一切。
可三井清见不是,她还拥有自己的思想。这就是三井清见身上最有趣的地方了。
津岛垂下眼,有些冷淡的问:“清见是什么时候来的横滨呢?”
三井清见紧绷着身体,条件反射的应了声“是”后,才显出些惊讶的神色。仔细想了片刻,她不确定的回答道:“我是国三时转学来的,到现在大约也有两年了。”
津岛:“离开了原来熟悉的环境,清见有感觉到不适应吗?”
“与其说不适应,不如说新环境让我感到很新奇。周围的同学们都很友善,校舍的设施也是一流的。”三井清见看向路对面的学校,声音压的很低,“这里是与家中完全不同的特别,我很喜欢这里。”
她身上的壳,短暂的裂出了缝隙。
津岛十指交叉的撑住下巴,没错过三井清见那一瞬间的变化。
他带着种了然在心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原来人偶也会想去追寻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