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记不记得,陆白不好说,主要是他不知道说了之后,会不会被看上去很大哥的鲲哥在这没人的地方痛殴一顿。
痛殴不痛殴他倒是也不怂,就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同桌情谊就这么没了,感觉会很可惜。
不过鲲哥何许人也?看面前这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了。一屁股坐到陆白旁边,郁闷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吗?”难道是他对沈睿的关心和同情太明显了?听口气,他们以前应该是见过,于是学霸小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沈睿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你要是对我没印象,可以直接说。咱俩以前其实不算很熟。”
也就是,你在考场上送我一支笔,后来我在你弹钢琴的时候不小心闯进了音乐教室里,然后俩陌生人在那坐着,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而已。
“不过刚看到你在我家楼道里摆poss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所以你刚来九中的时候我才以为是要找我,MD,尴尬。
“所以你那时候跟我说有事去十班找你,是真心的?因为知道我们一个年级?”
沈睿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像整天空口说白话的人吗?”
陆白一想,确实不像,这位同桌清醒着说话的时间都没多少,何况是跟刚见面的人说那些场面话。
“那你,以前也是燕京私立一中的?”
这话问得有些犹豫,沈睿“嗯”了一声,想想又补上一句:“初中的时候。”
陆白听到以后沉默了。
以前老陆人帅钱多,身边的女人也多,虽然许如慧不算其中最为讨喜的一个,但陆白到底是他自家儿子,于是这人大手一挥,送儿子去了燕京最好的私立高中,也就是俗称的贵族学校。
但是老陆完全没想起来,正牌陆夫人生的公子哥儿早两年就已经在私立一中里待着了,而且还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
嫡子庶子狭路相逢,成就了陆白目前为止经历过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即使后来嫡子上大学离开了,庶子的生活依旧没太多起色。
“我……”陆白想,那时候的自己在沈睿眼里,应该很狼狈,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解释一下狼狈的原因?还是解释一下鬼扯的出身?
他本来以为终于能抛开那片阴影,好好开始新生活了,结果新生活里的好朋友突然告诉他:你还在阴影里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有一种被人扒光了展览的感觉。
“你很好,真的。”沈睿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主动安慰道:“家庭这种事,不是你能选择的,你已经很优秀了。”
陆白仔细观察了一下同桌的神情,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忽而笑了笑,“多谢。”
道完了谢,两人沉默地并肩坐着,一个面对钢琴一个背对钢琴。
陆白看着琴键发了会呆,伸手弹出一段前奏,沈睿听到后也抱起吉他合奏起来。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伫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两个人在空旷的教学楼痛快地放声唱完整首歌,而后相视一笑,眼中都是肆意与轻松。不愉快的日子悄然已逝。
“沈睿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知道啊,我那次在一中琴房遇见你的时候,你刚好在学这首歌,弹的一点也不好听。”沈睿边说边装作十分嫌弃的样子。
这嫌弃的表情和陆白记忆深处的一个人完美重合,让他忽然回想起了沈睿和自己的初见。
初中时候一中课业不重,每天都有很多闲暇,但是因为上头有个专门找陆白麻烦的陆家嫡出哥哥,也没人愿意带他一起玩。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学校的琴房平常不会锁门,大家都可以随意去用,于是找了本钢琴的入门教材,整天摸到琴房自学。
后来被音乐老师撞见,看他自学学得不错,就隔三差五的帮他指点一番,带他入了门。
有天吃完午饭,忽然听见学校广播站放起这首歌,其中的歌词就毫无防备地钻入陆小白心底,将那些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骄傲和倔强扯到面前来。
自那以后,这首歌就时不时的跳到他脑海中,催他奋进。很多次以后,陆小白终于在周末回家时找来了琴谱,返校后自己摸索着练习。
有次弹得正开心,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门口:“我听你练好几天这首歌了,怎么还这么难听?”
当时的沈小睿脸上带着夸张的嫌弃,让陆小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和其他人一样把一些污言秽语往他头上砸过来,结果没有。
沈小睿走到他身后,指着五线谱一点一点教他打节拍,纠正他的节奏错误,等他弹的勉强像样以后总算长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解释:
“不能放着你把我最喜欢的一首歌给毁了。”
毕竟沈小睿真真切切地给了他指点,所以陆白并没有在意这个傲娇少年的态度,转而惊喜发问:“你也喜欢这首歌?”
“我这不是刚刚才说完嘛,你也喜欢?”
“嗯嗯嗯!”陆小白眼中闪现出期待与兴奋,沈小睿就开始和陆小白就着这首歌来聊起天来。
小孩子对于遇见志同道合的人都是欣喜的,两个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涉猎广泛,很快就从歌曲聊到生活,从生活聊到理想,再聊到传说中的乌托邦……
不过琴房的友谊很显然没能发展到校园,反正从那天中午以后,沈小睿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陆小白的视野里。
“原来是你!”陆白惊呼,“我都快以为那个中午是我做的一个梦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你。”
闻言,沈睿笑笑,“我也没想到。当年跟你聊完没过多久,我家出了点事,后来我就没在一中读了。”
他说得轻松,但是陆白作为一个同样从一中转过来的人,清楚的知道就凭一中那些人的家底,能突然堕落到这个地方,中间过程绝不像沈睿说得那样简单。
联想到702室的凌乱,陆白总觉得怎么安慰都有些苍白,还有种马后炮的感觉,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沈睿,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下楼来找我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了,再次抓了抓头发,低头弹琴。
琴声流泄,悠扬而舒朗,是沈睿没听过的旋律。音乐声中,陆白轻生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感觉你这些年变了不少,应该也过得不太如意,emm,不是可怜你什么的,你不要多想。”
沈睿再次笑了笑,“没关系,我就是这些年里慢慢觉得有些事情没什么意思了,仅此而已。”
“比如考试?”陆白看向他,眼带调笑。
“嗯,也算是吧。”
“你刚刚唱这首歌的时候,味道变了。”
“嗯,好久没唱了,我现在更喜欢另一首纯音乐。”
“是什么?”
“《菊次郎的夏天》”
陆白挑挑眉,回忆一番曲谱就弹了起来,欢快、安宁,带了些泛黄纸张上那种回忆味的岁月静好。
和现在的沈睿一样,没有太多锋芒,慵懒随意得像是太阳底下打着盹儿的老猫,在旧教室翻飞的灰尘里懒懒打哈欠,搞得陆白心里五味陈杂。
他早忘了以前自己曾在一考场上送给时任年级第二的沈小睿一支笔的事,但是他知道,当时和他聊天的沈小睿很聪明,知识面很广,好像什么都知道,而现在的沈睿,虽说万事不关心,但是肉眼可见的一股衰颓的气息。
当年的沈小睿跟个天之骄子一样锐气逼人,喜怒都不屑加以掩饰,现在的沈睿,说什么都能笑过去,只要他在,空气中都是一团和气。
叫陆白怎么说呢,认识了从前的他,再看现在的他就越看越别扭。
这场旧教室音乐会本来是沈睿带陆白找回骄傲的,结果不知不觉变成了两个人针对曾经自己的个人回忆专场,回忆完了之后,还喜提学霸小白的生活学习双重关怀,划算得不得了。
具体来说,就是自那天起,陆白风雨无阻地每天放学去他家看着他写作业,附送白天上课五星级叫醒服务,并且主动帮他推掉校外闲杂人员邀约,全方位多角度一体化,方便快捷,随叫随到。
直到十一小长假的某天。
陆白正在702室强制给沈睿讲数列求和公式的由来,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满脸焦急的老陆。
“小白不好了,你妈在爱家超市晕倒了!”说罢,拽着小陆就往爱家超市赶。
赶到超市的时候,救护车刚到,两个直系亲属跳上救护车,一路哔卟哔卟的开到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室门口,父子俩各自忧心,半天没找好怎么和对方开口搭话。
不过好在,医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许如慧被推去拍了一堆片子,急诊医生在电脑上点了几下,通了几个电话,沉痛地得出结论:
“病人昏迷系低血糖所致,现在已经注射了葡萄糖,没什么大碍了。”
还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医生接着说:“但是我们发现病人肠道中存在肿瘤,并且很大可能是恶性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老陆和小陆两脸怀疑人生:医生,你真没逗我们?老许同志她平常这么健康,怎么可能突然得这种病!
医生一副很忙的样子,不欲多说,开了单子叫他们缴费,“一切等化验结果出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