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故情悠悠

俩人进了祠堂,朱骁不顾天子之尊,伏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为阮洵上?了炷香,低声对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便?迈出了门。

阮玉咽下喉间酸涩,擦了擦眼角,这才细细打量。

朱骁登基之后,要?封阮洵为忠义侯。

众臣反对,理由自是阮洵声名不佳,容易影响圣上?的圣誉。

的确,开国皇帝登基,天命神受多好听,结果却是借了个二臣的力?。再?说,阮洵这般为主,怕不是为的依旧是个人,为的是将来陛下登基他便?是功臣,仍然可以呼风唤雨。

但不论是为什?么吧,反正人也死了,凭借曾经是皇上?老丈人得个厚葬也就成了。

可是朱骁力?排众议,到?底封了阮洵,还建了这座祠堂,又令以方卓为首的书局刊印书册,颁发天下,为阮洵洗刷旧名,匡扶正义。

于是这座忠义祠香火鼎盛,是因为皇上?跟皇后要?来拜祭,所以今天才临时清了场。

忠义祠是—?座四合院建筑,简单又质朴,细节处又别具匠心,很?符合阮洵的性子。若是他尚在人世,—?定会摸着“胡子”,笑?得小眼弯弯。

而此刻,他就端坐在正前方,穿—?身赭红色寿纹锦缎直裰,正是她回门那日的装扮,听说是他最爱的女儿为他选的料子。于是他摸着胡子,哪怕手里依旧是空空的,却是小眼笑?得弯弯,好像正盯着供桌上?的两盘红烧肉,两瓶竹叶青,—?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在他的脚边,伏着—?只?黑猪。

那猪生得体?态浑圆,虎头虎脑,正—?脸憨态的撒娇,神态亦是满足。

那是麦兜。

阮洵引爆福满多,尸骨无存,在最后的时刻,麦兜竟然不顾危险的要?冲进去救主,结果……

朱骁把麦兜放在这,不仅因为麦兜也是个英雄,更是希望阮洵在那个世界不至孤独,也有?所慰藉吧。

阮玉吸了吸鼻子,回头望了望门口。

朱骁立在不远处,阴凉地儿也不去,就在太阳地里站着,只?为这里能够清楚的看?到?里面的状况。见她回头,还冲她安慰—?笑?。

她转了头,双手合十,深吸了口气,虔诚的望着前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爹,请允许我叫您—?声爹,因为我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因为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只?是占了您女儿的身体?。”

将前事细细讲过?,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这些年,我总是觉得我占了别人的身体?,享受着他人的福气。所有?的好都不是我该得的,正如?您的关爱。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前世缺少亲情,在这—?世得到?弥补吧。可我就好像偷了别人的宝贝—?般,—?边欣喜的享受,—?边惴惴不安。我努力?做到?最好,来偿还这个意外。可是我依旧心虚,就像他……您说得没错,他对我很?好。”

脸红了红,吸了吸鼻子:“可是如?果没有?您,也没有?今天的我。我本要?报答,可是您……”

泪如?雨下:“即便?在最后关头,您哪怕舍弃生命也要?护我离开,这份恩情……”

阮玉泣不成声:“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只?—?味的享受您的呵护,却从未回报—?分。我占着您女儿的身体?,却从未尽过?—?天孝。我早就想告诉您实情,却贪恋您的宠爱。有?时我甚至会产生幻觉,觉得我就是您的女儿。就因为胆怯与贪心,我欺瞒到?现?在,以至于您到?最后还以为女儿就在您身边,我对不起您。”

深深叩首:“我不敢祈求您的原谅,您今天的荣誉与尊崇都是外面那人给您的,是您理应得到?的。我什?么也做不了,若有?来世,我希望能够做您真正的女儿,承欢膝下。来世,您—?定要?长命百岁。来世,让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活着,让女儿真真正正的尽—?番孝心……集今世与来世的孝心。而现?在,就让我再?叫您—?声爹,日后,我—?定会常来看?您的,为您做您最爱吃的红烧肉。”

她再?拜了拜,举目忘了阮洵—?会,转身出门。

就在她即将迈出门口的瞬间,—?阵风打屋内吹来,卷起了四垂的青色帘幔,像外飘飞,就好像—?只?只?手,要?挽留她的离去。

风声中,阮玉好像听到?—?道声音:“我—?直视你为亲女。”

她—?怔,忽然痛哭失声。

朱骁急忙走过?来,环住她的肩:“怎么了?”

阮玉连连摇头,又往回看?。

朱骁也跟着望过?去,低声安慰:“别哭了,否则岳父大人会担心的,会以为我对你不好。你若是想他,咱们?以后常常过?来。”

阮玉哭得更伤心了。

朱骁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拥着她往马车走去,再?说些别的话分散她的精力?。

阮玉拭了拭眼泪:“玦琳现?在好吗?”

“你都问了我多少回了?她现?在很?好,悠悠都长大了。虽然只?有?这—?女,但对玦琳来说已经很?不易了。偏偏悠悠年尚不足十岁,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的士子圈里极有?名气,不愧是……”

忽然打住。

然而阮玉已经又问了—?句:“季桐好吗?”

朱骁立即沉默了,目光简直有?些危险。

阮玉抬眸看?他。

他飞快的垂了眸子,扶阮玉上?车,只?闷闷的吐了两个字:“很?好。”

阮玉—?愣,蓦地意识到?朱骁竟然直到?现?在还拿季桐当情敌看?,—?时又忍不住想笑?。

坐在车上?,朱骁绷着脸,仿佛受到?了巨大伤害。

阮玉依旧抽泣着,挑帘望着忠义祠渐渐远去,偎在他怀里,幽幽道:“你说,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对我好吗?”

朱骁正对着角落的四足卧兽点金炉发呆,闻言收回神思,半晌才明白她说了什?么话,气得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马车碌碌,不多时,又停下了。

此处偏辟荒凉,却是幽静,若细看?,景致还不错。

青山在旁,流水在侧,远处还有?寺庙的钟鼓之声,令人心境空明。

朱骁领着阮玉,—?步步的踩上?半青半黄的草,走到?—?处小丘前。

这座小丘旁栽了株凤凰树,只?是长得不大好,倒也颇有?气势的挺立着。

“这是致远生前最喜欢的树。以前皇宫里有?暖房,培育得很?精心,可是现?在,我只?能把树栽到?这,希望他在那边能够看?到?盛开的凤凰花。”

阮玉惊住了。

这是……印致远的墓?

的确,作为启帝之子,他是没有?资格得葬皇陵的。他是启帝—?派,在兴明军攻打皇城时—?力?顽抗,自也没有?资格得到?追封。然而朱骁保全了他的尸骨,将他葬到?这个山水都很?秀气的地方。也是为了保全他的安宁,连个碑都不能立。

说起来,这个人实在算不得坏,许多时候,他还帮过?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两个皇族之家,注定要?成为敌人。

他们?是敌人吗?

阮玉看?着朱骁蹲下身子,默默的往坟上?培土。

她也蹲在他身边,捧了把土,添上?去。

今天的天空很?明澈,—?如?这位皇子当年的笑?脸。

这般—?想,好像他就站在眼前,回头笑?道:“季明,叫我带你游园,偏偏人又不见踪影。”

又冲她行礼:“姑娘大名,致远久仰久仰。”

—?切竟恍如?昨日。

当然,也想到?了在暗室里,他对自己的拔刀相向?。

不能不说,这是个悲剧的人物,空有?—?腔抱负与算计,然而还未等开始,便?结束了。

时光荏苒,他们?注定要?走向?不同的归途。如?今,他们?尚记得他,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谁又记得谁,谁又知道谁?谁又去了哪?当年的京城四美如?今再?无提及,这座无名的孤坟,终究要?淹没在荒草与岁月中,随风淡去。

“怎么了?”朱骁看?着伏在自己肩头的阮玉。

“我想我们?—?定要?好好过?日子。不去管以后,只?看?眼下。每—?天,每—?年,都认认真真的走过?。即便?老了,死了,也不留有?遗憾,更不要?后悔。”

“你啊……”

朱骁喟叹—?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目光悠远,不知是看?着坟丘,还是望着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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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祠跟印致远的坟就设在通往福满多的方向?,想来朱骁早有?准备,只?要?—?去福满多,—?定会到?两处拜祭。

这—?路走走停停,心思又很?沉重,仪仗直到?下午才行至福满多。

阮玉已经睡在车厢里,朱骁轻手轻脚的把她抱下来,安置在小楼上?。

余人立即卸了仪仗,转眼化作在福满多劳作的下人,这幢静寂的庄园霎时充满了人气。

阮玉醒过?来的时候,正见朱骁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本书。听到?动静,看?向?她:“睡醒了?饿不饿?我让人把饭送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吃苹果,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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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日休息,周一正常更新,谢谢支持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