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节外生枝

男人自是有男人的话要说,而且朱骁站在这,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令阮玉分外怀念当初那段心无芥蒂一同嬉闹的日?子。

她理解他们的顾虑,但?不舒服,于是便跟朱骁对了个?眼色。朱骁带着庞维德一行去了偏殿,把暖阁留给了阮玉。

朱骁一走,气氛松快不少?,不过依旧小心翼翼,小圆还牵头给阮玉施礼。

没有经过排演的礼节松松垮垮,也足够令阮玉气闷。

待落了座,阮玉问一句,她们答一句。

小圆只带着岫哥儿,还不时规范儿子要听话,不可闯祸。

她这里是地狱吗?阮玉胸口发堵。

春分一边捂嘴流泪,一边打量阮玉,目光触及那九只颤颤巍巍的金凤时,垂了眼,继续抽噎。

阮玉心中一动?。

再寒暄几句,就开?始传膳了。

阮玉端坐主位,余人分坐两?旁,皆目不斜视,仿若参加国宴。

阮玉特意秘密知会绿翘让御厨再多送两?坛酒,要劲儿大的。

她就不信把这群人灌醉了,她们还跟不跟她在这装规矩?

不过大约恐惧的确有战胜酒精的力量,都酒过三?巡了,大家一个?个?文静得跟闺阁少?女似的。

阮玉瞥见?春分又瞅她的凤冠,她垂了眸,忽然将凤冠摘下来。

众人本在留心她的动?静,见?此际,皆停下动?作,定定看她。

却见?皇后娘娘忽然将凤冠砸到地上:“什么劳什子?重得要命!”

绿翘吓了一跳:“娘娘……”

岂料阮玉又开?始脱衣服了:“还没到冬天,就穿这么厚的衣裳,热死了!”

很快,华服也被丢在地上,像一团精致的抹布。

殿中一片寂静,忽然“噗嗤”一响,有人笑?出了声。

是小圆,紧接着,裴若眉也笑?了。

“我?就说,金四?奶奶,不,是皇后,还是那个?性子。”裴若眉率先?开?了口。

小圆眉开?眼笑?:“你这一出,我?就想起当初弹什么群魔乱舞的情景。还有啊,跟金四?,不,跟皇上成亲那夜,不就砸了凤冠?”

称呼屡屡错误,说穿了,在她们心中,皇上还是当年那个?金四?,皇后也还是曾经那个?金四?奶奶,只是一顶凤冠,一袭华服,一把高椅隔开?了彼此的距离,而今一并去掉,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再加上酒意上头,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阮玉跟小圆还有裴若眉互诉这些年的变化、经历,连连感叹,又跟芸娘谈起当初的生意,颇有一种想重做《算命不求人》跟花嫁姑娘的冲动?,只是皇后做生意,能行吗?有这个?先?例吗?

想到这,阮玉忽然直起身?子,叫过绿翘嘱咐了两?句。

绿翘便会意的领命去了。

不多时,殿外就多了几个?小宫女。

这是阮玉的安排,她可不想让那群嬷嬷来规范她的礼仪,打扰众人的兴致。

春分见?绿翘聪明又善解人意,跟阮玉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由就想起自己当初在姑娘身?边,又流了两?串泪,然后站起,走到阮玉身?边,忽然跪下。

“娘娘……”

“快起来。”阮玉急忙扶她:“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哭,不肯跟我?说话了。”

霜降跟穗红也走过来,齐齐跪倒。

“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容易欢聚一堂,快把眼泪擦了,咱们一起好好说说话。”

春分连连摇头,泪再次掉落:“奴婢,奴婢对不起娘娘。每到娘娘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都不在娘娘身?边。奴婢,奴婢该死……”

这是春分最为耿耿于怀的事。

当年,阮玉“中邪”的时候,她刚跟小马哥哥成亲,不在主子身?边;阮洵出事,金家逼迫阮玉下堂,她被诊出身?孕,留在家中,不在主子身?边;朱骁身?份败露,阮玉被迫出逃,她在安胎,依旧不在主子身?边。

虽然这其中有马家故意封锁消息的缘故,可是她身?为主子的贴身?丫鬟,一直对主子表示忠心耿耿,可是关键时刻,她的忠心呢?

阮玉扶她不起,只得叹道:“拓哥儿可好?术哥儿可好?灵姐儿可好?小马哥哥可好?”

春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发问,只照实?回答:“都好。”

“你看,都好。”阮玉笑?了,语重心长?:“若是因为我?,他们都不好了,你说,我?可会心安?”

“娘娘……”春分怔了怔,捂住嘴,再次泪如雨下。

“好了,快起来吧。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哭哭啼啼,小心让儿女笑?话。你是不是就是怕被孩子笑?话,才不肯把他们带来?”

春分哭,又笑?,点头又摇头。

“这就好,下次别忘把孩子们带来。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呢。金蛋也五岁了,早前在外面整日?里野得跟猴子似的,可是如今,宫里就他一个?小娃娃,孤单得紧,脾气也见?长?……”

“金蛋是……太子?”春分发问。

阮玉点头。

春分眼睛一亮,又哭起来。

“好了好了,”阮玉真要无奈了,拍拍她的脸:“快起来,被孩子们瞧见?你的红眼睛该不敢跟你进宫了……”

春分一怔,摸了摸脸。

姑娘还跟当年一样,喜欢拍她的脸……

这么一来,又想哭。

阮玉打算转移下她的注意力,瞅了瞅自己另两?个?丫鬟,笑?对霜降:“早年皇上跟我?说别看百顺机灵鬼似的,其实?心里最有谱的还是千依,就连老爷也很看重他。后来京里一乱,还没什么动?静呢,千依就领着你跟孩子跑了,果真是个?有心的。”

又瞧了瞧穗红:“今儿见?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只是立冬跟五爷在任上,那么问珊……她怎么没来?是不是有喜了?”

霜降咬咬唇,忽然捂住嘴。

春分哭出了声。

阮玉心里咯噔一声。

还是穗红深吸了口气,哽咽道:“当初百顺合家被下了狱,严刑拷打。问珊受了刺激,脑子就不清楚了。后来……”

穗红忽然说不出话,半天才继续下去。

“两?岁的儿子活活被狱卒撕碎在眼前,问珊当时就疯了。后来皇上把他们救出去,也找人治了,但?是一直没好。就在四?年前,她在路边看到个?小孩子,冲过去,结果被马车给……”

阮玉的手都凉了。

方才见?到百顺的时候,还纳闷他怎么老得格外严重,原来是……

这一切,朱骁都没跟她讲过,他总是报喜不报忧,可知她心里……

“唉,这沧海桑田,世事就没有不变的。想当年咱们春日?社多风光啊,可是如今,死的死,走的走,活着的也都老了,也不知还能聚上几回。”

阿袅摇着玛瑙盅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素娘说话。

她的另一侧是十三?娘,总是不多话,以?前就是逢宴必到,但?永远跟布景似的。

阿袅话也不多,每每开?口都极伤人,此刻又来了这么一番感慨,顿令殿中的气氛为之一冷。可是她兀自不觉,继续感叹,那醉眼迷离的样子,真好像是喝多了。

阮玉收拾心情,示意绿翘再去侧殿瞅瞅。

她已备好房间,只待这些人醉了好歇一歇。

她这边一动?,阿袅的目光便瞟过来。

阿袅生得颇为平淡,只是如今两?靥生出酡红,眸子泛着水光,竟也有了几分动?人之意,可以?让人暂时忽略她眼角的细纹。

其实?即便是老了,但?女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美,有时就因为残缺,倒更显惊艳。

此刻,阿袅就这般惊艳的睨着阮玉,笑?了笑?。

小圆眉心一皱,就要打岔,怎奈阿袅已然开?口了:“皇后娘娘,咱们本就难聚到一起,何不把人叫过来,一起乐一乐?”

阮玉蹙了眉:“人不都在吗,阿袅还想叫谁?”

“温香啊。皇后娘娘不知道?她可是早娘娘一步入宫,都待了五年了,可不知为什么没得一个?封号,究竟是皇上还是娘娘,把人给忘了?”

“阿袅,你在胡说什么?喝多了吗?”小圆怒斥。

朱骁跟温香早年那段,尽人皆知,而阮玉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五年,虽然坊间没有讲,宫里也讳莫如深,但?是有心人也能猜得几分。就算猜不中,那么一个?与自己夫君有着复杂纠葛的女人待在宫里,哪个?妻子受得了?

阿袅旧话重提,又提出要温香列席,这不是挤兑阮玉是什么?

且看大家都在这,单单温香这个?于宫里存在了多年的女人不出现就可知是什么缘故,偏偏阿袅还要替人家叫屈,她是不知死活了吗?

不,她不是不知死活,她是……

“阿袅都没有忘,我?跟皇上怎么会忘呢?”

这个?“忘”字,众人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感觉阮玉咬得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