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对谁说的,阮玉甚至能感到金玦焱脚步一顿。
院子安静下来,周围仿佛一下子空了,心里也空空落落。
直到停步,阮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却不知要做什么。
外面是葱葱茏茏的绿,一派鲜媚,屋里却是冷冷的空。
阮玉忽然想找人说说话,说什么都行。她等着阮洵叫她出去询问,可是……
静,只是静,让人毛骨悚然。
她就在屋中立着,指尖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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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雨。
阮洵拄着拐棍立在门口,冲着站在门楼下的人影喊道:“玉儿,快进屋,外面冷。”
可能是雨太大了,那个人影没听见。
阮洵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雨越来越大了,天地一片昏暗,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阮玉只是在那站着,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依旧执着的往前凝望。
雨声嘈杂而单一,似乎适合将大脑放空,所以她就什么也不想,感觉人都融入到了这片潮湿中,凝固而安静的漂浮着。
金玦焱回来的时候,就看她影子似的在那立着。
虽然见他回来了,脸上也没有表情,连眼神都没有闪动一下。
他心中一痛,顾不得浑身被雨淋得透湿,上前就将她抱住。
她好像僵住了,没有任何反应。
他唤着她的名字。
阮玉好像从梦里醒来,待认真的瞅了瞅他,笑:“在等你吃饭。”
金玦焱喉间发梗,勉强应道:“好,我们吃饭。”
饭桌上,气氛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阮玉一直在笑,笑得很迷离。
上了楼,一如平素给金玦焱备了洗澡水。
金玦焱拉住她:“在外面呆了那么久,人都被冷气浸透了,过来泡泡澡,驱驱寒。”
若是往日,她定要推辞,可是今天,她听话的随他走进净房。
她坐在浴桶的另一端,当真认认真真的在那驱寒气。
金玦焱叹了口气,移向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低语。
大约只有他二人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阮玉没法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没有发生,不代表下次……
看兰心公主的样子,若是不发生点什么,这件事就没法结束。可一旦发生了,又会怎样?
没有问他在宫里的遭遇,他也不说,俩人就是这么静静的依偎着。
屋角铜漏声声,似是在诉说这个夜晚有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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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那个太监又来了。
这回笑得眉眼俱弯,点头哈腰的,还管金玦焱叫“贵人”。
这是什么意思?仅凭他瞧阮玉的眼神就明白了。
阮玉怀疑,这件事即便能过去,即便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她与金玦焱之间怕也会留下阴影,兰心公主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她上前给金玦焱整了整衣领,轻声嘱咐:“早点回来。”
金玦焱攥了攥她的手,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
夏季日长,金玦焱是天黑透的时候才回来。
阮玉依旧在门楼下等着他。
他立即抛开满心的疲惫跟愤懑,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迎向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金玦焱每天都会被招进宫里,至于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过问,但是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
当然,天天都有太监那么招眼的人物来往福满多,有一回,竟是派了宫里的马车送金玦焱回来。
当然,金玦焱没有坐车,可是车也不肯走,就在后面跟着,这种阵势自然被人瞧见了,又何况福满多本就是人来人往的繁杂之地?
人们看阮玉的眼神古怪起来,还交头接耳,音量由低到高,后来即便隔了几重人也能被她听见“金四爷跟公主……”
嘁嘁喳,嘁嘁喳。
“真难为她还能坐得住。”
嘁嘁喳,嘁嘁喳。
“噫,你知道什么?有金四爷打头阵,福满多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阮玉能说什么?公主都不要名誉了她又能怎样?在强权面前,你什么也不是。她只是纳闷,公主弄得这么张扬是为了给她难堪还是真的对金玦焱别有所图?堂堂公主还真的想要下嫁了?
一切都太乱了。
她只能装没听到。这种事,有她辩解人们就会相信了吗?
世间最厉害的武器就是人的嘴,柔软,却尖利。
有回阮玉听到前方一通热闹,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走近时,人们自动给她让开一条通道,然后她看到地上躺着个人,鼻青脸肿的哼哼,他的旁边,就是金玦焱,刚从那人身上收回拳头。
她只瞥了一眼就走了。
金玦焱在后面唤她:“小玉……”
她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时候,她是应该支持他,站在他一边的,她心里是这么想,也是这么相信的,可是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小玉……”
金玦焱追上来,后面一阵起哄声。
他回头狠狠瞪向他们。
人群一静,待他转身,又哄笑起来。
“嘿,先头是入赘,这回怕是要尚主,驸马啊,还是入赘,瞧瞧人家这命,啧啧……”
这晚,俩人意外的没有交流。
金玦焱几番嘴唇蠕动,可是阮玉都别过脸去。
俩人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晚,谁也没有闭眼,直到天亮。
金玦焱又进宫了。
阮玉在屋里坐着。
今天是福满多营业的日子,外面很热闹。
她无神的望着院门外的小路。
只一条,不是从这边过来,就是从那边过来,好像永远没有第三种走法。
晚上,她在净房里梳洗的时候,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裂响。
她走出来,见地上碎着一只茶碗。
阮玉没有说话,又转身回去。
没入门里的瞬间,她听到金玦焱仿佛在自言自语:“怎么就不能打破这种鬼牢笼,怎么就不能?”
阮玉垂了眸,将手巾丢进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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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忽然忙碌起来,早起晚归,以至于常来接他的高公公每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又不好问庄子里的人。
譬如阮玉,你整天带人家的相公出去,为的是满足某人见不得人的心思,你还好意思追问人家相公的去向?
他倒也问过,人家神色淡淡的:“我也不好说他在或是不在,若说不在,公公怕是不会相信。公公不妨自己去找,如果嫌费事,把庄子烧了一块块的扒砖翻也行。找到了,您就带他走,我别无二话。”
高公公一看这样就是没戏,他就是真想烧庄子,兰心公主已经对金玦焱着迷得如同中魔,这毕竟是人家的庄子,公主若不下令,他敢么?
而更令他觉得烫手的是阮洵。
每次他来,阮洵都是闲闲的一句:“来了……”
有时甚至请他坐下喝茶。
纵然对方是落配的凤凰,一双小眼还笑眯眯的,很慈爱的瞅着他,好像根本不介意他是在算计自己的女婿来的,可他的一颗小心脏就是上蹿下跳,不得安稳,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怎么,他做的是亏心事吗?
就这样,高公公一连跑空了半个月,兰心公主都要把他活煮了,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他使人盯着福满多,金玦焱的确是天不亮就出去,他的人也拦不住,跟又跟丢了,只能守株待兔,待到宵禁后,不知打哪出来,或者从门入,或者翻墙进。
他们现在有些投鼠忌器,就算捉了人走,也进不了宫。
最近京城忽然流传一条消息,说是经常有俊美的少年夜间失踪,然后也不知哪个缺八辈子德的说是兰心公主闺中寂寞,便捉了那些个少年……
还有大臣上书言及此事,虽语多隐晦,皇上还是拍了龙案。
兰心公主就算再受宠,也不容她危及皇家尊严,因为皇上那皇位来得……咳咳,这若是经了几世还好,毕竟人们有认主的习惯,否则怎么直到现在还暗自怀念圣宗?
所以说,皇上难啊,偏偏兰心公主……
皇上差点将公主禁足,也幸亏公主能说会道,又哭得绝倒,但皇上还是派亲近的人看守昭凤宫,还使人八百里加急去科沁草原,委婉催促草原新王尽快迎娶。
兰心公主大约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憋气的事,如今就算金玦焱来也进不了宫,她就拿身边的人出气。
陪她出宫的罗翠已经在皇上遣人来质问时被她递出去,乱棍打死,如今昭凤宫病死或失踪的人更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