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洵也走了。
关键是百顺一见了他就浑身不自在。
虽然这个胖胖的男人不当官了,但余威尚在,尤其百顺还要做这么一件让阮家痛恨的事,他能舒服吗?
好容易就剩了主仆二人,金玦焱接过百顺手中的瓷罐往桌上一放,没好气的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照他手里一拍:“早就备好了,拿去!你要是觉得这么着太单薄,就上外面买点东西。往年我掂量这些孝敬也没瞒着你们,你当是知道该往哪里去寻。”
百顺捏着银票,满面纠结,欲言又止。
金玦焱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你别看四奶奶……你别看小玉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我这一千两银子也是跟她报过帐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快回去吧。”
百顺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四爷,其实你也知道,老爷太太当是想让你回去瞅瞅的。”
低了头,小声呐呐:“老爷虽然不说,可是叹气的时候多了不少,人也见老了。如今府里张灯结彩的准备给老爷过寿辰,可是老爷明显的不开心。也是,往年老爷的寿辰,多热闹,可是今年……”
“太太就更别提了,动不动就哭一场,连眼睛都不大好使了呢。”
语毕,偷偷瞧金玦焱。
金玦焱笑得艰难,可依旧笑着:“我这不是有心意么?关键是最近事忙,实在脱不开身,待到有机会……”
“四爷也是不疼四奶奶!”百顺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金玦焱立时就要变脸。
“四爷是怎么跟四奶奶成的亲,全京城都知道,如今四爷刚成亲就不肯回家看老爷太太,要别人怎么想四奶奶?”
金玦焱语塞,忧郁的望向门口。
他岂是不知?可是……
“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可若是老爷的寿诞四爷也不现身……那天人来人往,人多嘴杂的,偏偏咱们府里还就有一些不消停的……”百顺继续点化。
见金玦焱不吭声,他又往前凑了凑:“依小的看,四奶奶一向就不是不明理的人,咱早前都知道的,所以四奶奶根本不会拦着四爷回去,可是四爷这般,倒是浪费了四奶奶一番苦心了。”
金玦焱抬头,再次忧郁的望向门口。
“其实不过是给老爷贺个寿,多大会工夫?在人前转一圈就行,也让人知道知道咱们四奶奶的贤惠。”百顺继续诱导。
金玦焱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肩:“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四爷,这事……”
“这事是太太让你来说的吧?”金玦焱一语道破天机。
百顺摸脑袋,笑:“什么都瞒不过四爷。那四爷……”
“说了,让你先回去,该办的事就办,别舍不得花银子,不够再管爷要。”
“可是四爷,你到底……”
“回去吧,回去吧,到时再说!”
金玦焱要推百顺出门,百顺还回头可怜巴巴的指着瓷罐:“这腊八粥……”
“你就说我收下了。快走吧……”
百顺只好出了门。
临来前,卢氏跟他说,务必要把事情办妥。
他捏了捏银票,如今这事究竟算是办妥还是没办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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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围坐桌旁,共进晚餐。
不过今天的气氛有些沉闷,就连金玦焱一连讲了三个笑话都没人应和。
青花竹梅花卉瓷罐就在桌边摆着,自始至终没有人动过一下。
阮洵倒是瞄了好几眼,然后去看在脚边忙活的麦兜。
打破沉寂的是狗剩,披一身清雪,拎来两只野兔。
金玦焱万分热情的接待了他,还问这野兔是哪打来的?好不好打?下回带上他行不行?
狗剩不敢再提猪的事,很习惯的坐在金玦焱跟阮洵中间。
阮玉刚要给他盛饭,金玦焱就把青花竹梅花卉瓷罐捧过来:“来,大胜哥,尝尝这个,腊八粥,今天吃着正应景。”
不待阮玉反应,已经给狗剩倒了一碗,口里还嘘寒问暖:“外面冷吧?吃这个,吃了就暖和了。”
事实上那瓷罐放了一天,早凉了,可是狗剩憨厚,对金玦焱这个大他两岁的老弟又颇多谦让,所以也不问为什么大家都吃饭却单让他喝粥,稀里糊涂的就把粥咽了。
“好喝吧?”
只等狗剩点头,也不待他说话,金玦焱就又给人家满了一碗:“好喝就多喝点!”
阮洵本绷着脸,见状别过头,清了清嗓子。
金玦焱便讨好的去瞅阮玉。
阮玉低头,唇微微抿起。
青花竹梅花卉罐有半尺高,半尺粗,依狗剩的饭量,明显是不够用的,但是没奈何的这么灌下去,连口菜都不让吃。
狗剩打了个嗝,刚要说话。
金玦焱就望着罐子,很是惋惜道:“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小玉,狗剩哥爱吃这个,你再给做点去?”
狗剩情急之下又打了个嗝,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一颗红小豆。
他嚼了嚼,咽下去,连忙阻止阮玉:“不,不用了,我吃饭就挺好的。”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活跃,金玦焱跟狗剩又开始拼酒,阮洵也对金玦焱露出了几分好脸色,只是阮玉总觉得他依旧很想叹气。
其实金玦焱能做到这样已经不易了,还能要求他什么呢?毕竟,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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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阮玉先上了楼,金玦焱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她在叠衣裳。
屋里飘着清淡的皂角香,很平静,很温馨。
他看了会她忙碌的背影,走上前,打后面抱住。
阮玉身子一僵,继续忙活:“大胜哥走了?”
“嗯,”金玦焱拿下巴蹭着她的肩膀:“我没喝多,不信你闻闻……”
小狗一样的探头张嘴让她闻。
阮玉不动声色的挣开他,把衣服放到面条柜里。
金玦焱依旧小狗一样的跟着,殷殷切切,就差没长根尾巴摇一摇。
阮玉避开他:“水正热着,洗洗睡吧。”
“不,我要你陪我……”
阮玉皱眉,正待拒绝,金玦焱已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走向净房。
净房内,穿出一阵水声,紧接着,便是安静。
阮玉湿着衣服,靠在浴桶的另一端,忽然笑了笑:“老爷的寿辰,你是该回去看看的,你这样为难,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金玦焱不说话,只拉过她,抚着她湿漉漉的肩:“衣服都潮了,穿着不难受吗?”
就要帮她解褡绊。
阮玉护住,正色对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你能永远不回去?若当真如此,我岂非成了恶人?再说,你如果不回去,定会有人继续上门,百顺也难啊。”
“小玉……”
金玦焱想要摸她的头发,被她躲过,然后捞过一旁的巾子:“转过去,我给你擦擦背。”
金玦焱听话的转身。
温热的毛巾不轻不重的落在他身上,有暖流自皮肤渗入,又从心间升起,那是一种相濡以沫仿佛度过了无数岁月的默契与相守相依。
“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暖流一顿,就好像堵在了胸口,憋得人难受。
的确,今天百顺来,虽没有特别提醒,但话里话外,根本没有让他带她回去的意思,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左右为难。
其实自打成亲,他方觉出生活有了滋味,然而这滋味中偏偏要多出一点呛烟的味道,怎么就不能让人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呢?
还是阮玉好,知道他为难,而这事总归不能一直捂下去,于是就这么闲闲淡淡说起来。
可是他怎么觉得这般委屈?替她委屈,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亏待了她。
“小玉……”
阮玉好像没有听见,投了投毛巾,继续为他擦背:“总归我也不爱动。不过我也准备了寿礼,就在柜子里搁着。一会你瞅瞅,看合不合适?”
“小玉……”
金玦焱转过身,嗫嚅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
拿过她手中的毛巾:“你转过去,我也给你擦擦背。”
阮玉犹豫片刻,转了身,缓缓褪下湿漉漉的衣服。
金玦焱投洗了巾子,轻轻的擦在她背上。
她的皮肤很细很薄,受不得力,只两下,便红了一片,映着水光,朝霞一样娇艳。
就是这样单薄的肩背,承担起福满多这样沉重的家业。虽不算庞大,可是这些日子他接触下来,琐碎是少不了的,经常搞得人头痛,她却是乐在其中。
也就是这样瘦弱的肩背,不仅要负责照顾阮洵,照顾他,还要努力调和他跟阮洵的矛盾,跟金家的矛盾,努力做出开心又无所谓的样子。
他以为他入了赘,是帮她挑起一半甚至是全部的担子,却不想自己成为她负担的一部分,更有可能是最沉重的负担,这让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