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一刻千金

自打阮家闺女自请下堂后,新姑爷茶不思饭不想大病一场,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思来想去还是想跟阮家闺女在一块。于是冲破重重阻碍,终于抱得美人……上门。这其中种种,说出来就是一把辛酸的血泪史啊。

人们听得已是呆了。

早前的相公,不就是金家的嫡子,还是唯一的那个?竟然入赘了?金家是疯了么?

早前的相公,当初不是因为阮家闺女与人私奔说什么也不肯要这个媳妇吗?听说成亲当日就开打,一直不消停,如今怎么又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看上阮家的家当了?可金家也是京城首富啊。

当然,谁也不会觉得钱多咬手是不?

只是当初死活拒婚,闹得尽人皆知,如今又死活要给人当上门女婿,再次闹得尽人皆知,就算情深意重,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丢人的事。金家四爷也称得上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拉下了这个脸面呢?

众人议论纷纷,直把这个萧瑟的秋日吵得开锅一样热闹。

有乡间的穷酸秀才已经请人摆了小桌,铺纸研墨,要写一折《新破镜重圆》,将来就定在福满多新搭的戏台上演吧。

热闹间,院内已经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外面的人即便人踩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由前面的人一个个的往后递话。

阮家闺女坐着轿子在院里绕行,后面着人抬着嫁妆,不多,意思意思,因为这婚礼不就是在更大的嫁妆里进行?

轿子停下了,开始踢轿门……

可是等等,怎么出来踢门的是蒙着盖头的?还穿着新娘礼服。那礼服,仙女似的。

而从轿子里出来的……天啊,怎么是个男的?

不过那男的长得真是俊,十里八村就没见过这么俊的,简直就像戏台上把女人们迷得死去活来的小生。

不,比小生还好看,已经看得不少女人直了眼,红了脸,有的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对了,听说他是“京城四美”,原来京城四美就是这样啊……

有人当场就想把亲闺女嫁给他,有人更直言不讳要把自己嫁给他,还有人开始打听阮家闺女到底厉不厉害,将来若是嫁过来做妾她能不能应?

这话传到阮玉耳朵里,有人看到她正打算将红绸交到新姑爷手里,结果直接扯着人的衣服袖子拽进了堂中。

有人看到,新姑爷乐得美美的。

八小姐昨天没施展开,今日争当主婚人,也便由她了。

“一拜天地……”

二人跪倒,有人看到,新姑爷的表情很虔诚,薄唇微动,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新娘蒙着盖头,瞧不见表情,可是在起身的时候,锦缎厚绒的蒲团上有小小的一点湿痕。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只有阮洵一人高坐,神色不大美妙,甚至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但还是摸着“胡子”,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金玦焱便偷偷捏了捏阮玉的手,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

奇怪的是,隔着镶珠缀玉的盖头,阮玉竟然“看到”了。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站好。

有那么一瞬,有人觉得时间仿佛定住了。因为二人就那么看着,仿佛初识,又仿佛重逢,更似打认识的那天起就这么两两相望,转首已是万年。

然后,深深的拜下去。

此刻,忽然分外安静。

观礼的人中,不知是谁啜泣了一声,紧接着被笑声掩住。

红绸在手,下一步是将人“送入洞房”,可是金玦焱忽然上前一步,直接牵住了阮玉的手。

人群中有人起哄,也有人表情酸楚。

季桐跟尹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怅然。

他们心有灵犀的苦苦一笑,再各自调开目光。

礼成,该下去喝酒了。

人群撤散,狗剩一人站在慢慢显得空旷的喜堂中,看着前方的大红喜字怔怔忪忪。

人群散了,屋里只剩下阮洵,坐在前方,亦是孤零。

他站起,缓缓走到狗剩跟前,长叹一口气,拍了拍狗剩的肩:“剩子,如果你不嫌弃,我还当你是我儿子。”

狗剩望向一对新人消失的方向,鼻翼一抽搐,猛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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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内,阮玉坐在床边,听身边人拿她打趣。

她表面安静,交握的两手却攥得死死的。

金玦焱刚刚离去,就在方才,俩人对坐床上,任人将金钱彩果抛洒在他们身上,恭祝他们“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东西打在身上有点疼,隔着盖头,她看到金玦焱冲她笑着,一任花生栗子什么的从他头上蹦落,模样有些傻气,眼底却是满满的宠溺,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那不是平日他看她的目光,那是一个丈夫瞅着妻子的目光,有新婚的甜蜜,也有饱经世事的沧桑,有属于恋人的柔情,也有属于夫妻的深沉,有乍见的欣喜,也有相濡以沫共度此生的坚决,统一在他夜星般璀璨的眸子里,酝酿。

然后他说要去应付客人,她下意识的扯住他的袖子,憋了半天,挤出一句:“少喝点。”

只是如是似乎暗示着什么,阮玉当即红了脸,好在有盖头遮挡,别人不好发现。

但已经有人笑了。

金玦焱温柔的应了她,嘱咐她“等我”,便走了。

屋子里挤得满满的人,声音亦是闹闹吵吵,可是阮玉觉得特别空,不过是少了一个人,怎么好像少了许多,许多……

这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他一走开,她就惊慌失措,坐立不安,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浑身亦绷得紧紧的,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找他?

她这是怎么了?

裴若眉在耳边跟她低低说话,她也听不见。有人说昨天把俊哥儿放在喜床上睡了一夜,保她一举生个大胖小子,她也只是笑笑。

她不断的往门口望着,想着那个人怎么还不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其实她是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再睁眼时,一个秀挺高大的身影已经朦朦胧胧的向她走来。

阮玉一下子绷紧了脊背。

有人笑着,递给那人一根秤杆,然后她看到一点金黄探进她的盖头,停了停,似是有些犹豫,然后头顶忽的一轻,眼前豁然开朗。

屋里的光线并不亮,可是她依旧眯起了眼。

对面的人,一身大红的喜服,明亮而耀眼。

她从未见他穿红色……不,好像上一次成亲,他穿的便是红色……不,她记不清了,因为那天的事太混乱了。而此刻,他身姿颀长的站在眼前,不似那日的疯疯癫癫,也不似那日的口出恶言,只是欣喜又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她,眼底满是惊艳。

有人要拿走他手里的秤杆,因为下一步就要喝合卺酒了,结果他攥得死紧,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抽不出,还是小圆说笑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傻笑着把秤杆交给人家。

合卺杯是一对摩羯纹海棠形金杯,摆在红漆描金海棠花小茶盘上。

裴若眉特别介绍:“这对杯子是金四特意从宝贝里挑选出来的,是唐代的古物。”

庞维德在旁边接了句:“四嫂,这回你可以敞开了砸他,不怕碎的。”

在场的人不是目睹便是听闻了当初的乱状,都跟着笑。

金玦焱却只瞧着阮玉,弯了唇角,将杯子递到她唇边,待她轻啜一口,再示意她亦如此操作,然后手腕交叠,各自饮尽。

甘甜与热辣齐齐入喉,令人想要下咽,又难以下咽。再于火热中涌出香醇,在齿颊间温存,这大约就是情之一字的味道吧。

见二人相对不语,只视线交织,庞维德打了个哆嗦,摸摸胳膊:“我怎么觉得这么烫?这电闪啊,这火花啊……”

小圆敲他的脑袋:“要你多嘴!”

又宣布:“礼成!咱们都出去吧,新人忙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按理大家那么熟,金四的婚礼他们是该好好闹一闹的,可是谁都知道这俩人走到今天不易,定是有好多悄悄话要说呢,于是也不准备打扰,蒋佑祺已经往外撵人了,偏庞维德还热情的招呼:“四哥,你要不要帮忙啊?要不我……不要不好意思啊!”

金玦焱眼一瞪。

小圆连忙捂庞维德的嘴:“你抽什么疯?给我出去!”

“我不是,我……你不知道,金四他……”

庞维德还要继续,被蒋佑祺揽了脖子倒拖出去了。

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阮玉瞅了眼金玦焱,赶紧调转目光。

“呃,那个,你要不要洗洗脸?这里还有饭菜,你在前面忙活半天,饿了吧,先吃点。我,我去给你打水……”

她语气散乱,手脚轻飘的往净房走,结果绊到了凳子腿,险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