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最后一愿

稍后便觉得自己真是傻,一个小孩子就把她骗出来了,说什么村东树下有人等。

她怎么就能把那人想成金玦焱呢?万一遇上人贩子……

这种事若是搁在前世,打死她也不会去,谁让她急于逃开阮洵?

阮洵近来愈发偏执,该不是更年期驾临了吧?

阮玉靠着树干,又喘了一会,然后四下张望。

没人。

确切的讲,是没她想见的人。

她忽然记起那年冬天,金宝娇骗她去打雪仗,结果她不幸中招,倒在地上,被金玦焱糊了一脸雪,又历数她的罪状,只是后来,他掀开她的袖子……

想来,他是想看看她的伤口吧?

原来那时,他就开始关心她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人生的每一段际遇都可以用诗词来诠释的,古人真是太厉害了,莫非也经历过种种的曲折,否则怎么会总结出这么精辟的语句?

唇角不觉露出微笑,又游出一丝叹息。

她再往四周看了看……

她准备走了,可是家里……

唉,她该去哪躲躲好呢?

“小玉……”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阮玉立即回了头。

眼前的人,不知是打哪冒出来的,大约是从天上飘下的吧,就那么意外而惊喜的出现在眼前。

浓紫暗花的箭袖袍子随风轻摆,竟好像携下了天上的云气,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蒙着一层雾,如幻如仙,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

而且,方才她怎么没有发现阳光是如此的温暖灿烂?这样软软的罩在他身上,他又立在半绿半黄的背景中,整个就是一幅明媚的画。

身边还有一匹黑马,毛色光亮,脑门点一线雪白,一看就是神驹一匹。

就是瘦了些,还有点梦游状态。

然而见了她,忽然眨眨大眼,然后咴儿咴儿的叫了两声,摇头摆尾的颠颠跑了过来,围着她转圈,还往她身上蹭。

“黑电……”

阮玉抱着马的脖子,鼻子酸酸的。

金玦焱昂首阔步的走了过来,风度无限翩翩,可是当他看到黑电歪了头,大脑袋往阮玉怀里插去时,立即竖起剑眉,揪住黑电的鬃毛,把脑袋拎出来。

黑电不满的喷着鼻息,要挣扎。

阮玉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打怀里掏出个荷包,倒出块桂花糖。

黑电立即舌头一伸就卷了进去。

“知道我今天会来?”

黑色的眸子倒映这个季节特有的颜色,深深的,略带笑意的看她。

阮玉脸一红,扭身就走。

然而腰间一紧,下一瞬已经坐在马上,而金玦焱亦身子一纵,落在她身后。

长臂一环,绕到她的身前。

她看着他握住缰绳,只轻轻一抖,黑电就迈着碎步,颠颠向前。

风,迎面吹来,卷起她的衣摆,轻拍在他的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穿了最平常的衣服出来,如今跟了他的光鲜映衬,更显灰土。

阮玉顿时自卑起来,似乎就在这时,她发现,原来她也是个虚荣的人。

她不想这般对比鲜明的继续下去,打算找机会下马。

可是金玦焱的手臂一横,便揽住了她的腰。动作虽轻,却是不容置疑的将她紧紧禁锢。

“你……让我下去!”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倒好像在呐喊“千万别放开我”。

“我们不是说好要四处走走吗?”

他的气息就在耳边环绕,唇瓣还若有若无的擦过了耳轮,而且不待她拒绝,就马刺一磕,黑电便欢快的跑开了。

乡间有的是绿色,只不过这个季节,大多枯败了,但是黑电跑起来,将这一切连成一条跃动的华锦,属于秋的沉凝流淌起来,带着声,带着色,源源不断的闯进眼中。

只不过风是凉的,这样疾驰的速度,使得它又变得生硬,莽撞的往人的衣服里钻。

阮玉不觉打了个哆嗦。

金玦焱收紧缰绳,黑电嘶鸣一声停下,显然是不满跑得正欢却被喝止,金玦焱也不管它,只将阮玉收进怀中,不松不紧的,然而执着的抱着。

轻风徐徐,卷起树梢半黄半绿的叶子,打着旋的在空中飞舞,划过面前一双人影,又在金灿的阳光中飘落。

二人似乎也被这一片落叶吸引,过了好半天,阮玉方动了动身子。

“别动,”身后人的语气像是梦呓:“让我抱一会……”

阮玉眸子一黯,果真不动了,只盯着那片落叶,看着风调皮的推着它翻身。

过了好半天,金玦焱又叹了口气,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还蹭了蹭:“好像做梦一样,就是这样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味道……”

这个家伙,每次来都想逗她流泪吗?

她开始挣扎。

“小玉,我们今晚一起看月亮好吗?还记得去年的六月六吗?我们在山上……”

阮玉心头一酸,愈发想要逃脱。

“今年的六月六,我自己在院子里看月亮。去年,那么瘦的月亮,有你在身边,我也觉得它很圆满,可是今年……小玉,我想你……”

“金玦焱,你放开我!”

她不能被他打动,不能!

可是既然抱定了心思,为什么还要跟他出来?还要被他抱在怀里?她在想什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口不一?

“小玉,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个心愿吗?”

阮玉一怔,慢慢想起。

那是他背她走出西山林子后的事了。当时他的一个心愿是瞧瞧她的嫁妆,一个是让她帮忙捏对泥人。只是这个她完成得不大好,因为那时他跟温香……

所以那个女泥人她就没捏。

至于第三个……难道他没有说吗?她不记得了,而且时间太久,他也不提了,她就把这事全忘了。

“我不想强迫你非要答应我什么,我也知道你的顾虑,我现在说什么你怕是都不信,我也不是非要你相信。有些话是说的,有些事却是要做的。我现在只是想请你把这些都放一放,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只要这一句!”

是要她决定吗?简简单单的一句,决定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狱,决定着她与他的未来,可能相依相守,可能分崩离析。

每一种结果,都有无穷的后患。

她是应该快刀斩乱麻的,可是她举着刀,却挥不下。

因为这意味着她将失去他,他所有的一切……虽然没有甜言蜜语,但不再属于她;虽然他的心意总是笨笨的,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一点点的展露给别的女人;虽然他们前途迷茫,充满坎坷,但这一刀下去,连微渺的希望都没有了,她就连想一想他,都会是罪过,因为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别的女人的丈夫。

只是她要答应他吗?

答应他就意味着拥有无尽的烦恼,卢氏等人将会比以前更疯狂的攻击她。她一向战斗力不强,而且卢氏又是他的母亲,要她如何对抗?他是脾气暴躁,但他也是孝顺的,如此,岂非让他为难?

而且即便他们有幸走到一起,就真的能够幸福一辈子吗?

选择就像红玫瑰与白玫瑰,无论你摘了哪朵,剩下的那朵都会成为遗憾,都会让你在日后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它?

她不是赌徒,她只有一次机会,虽然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她却只想守住一个。

金玦焱见她将拳攥得紧紧的,细细的骨节泛着清白,不禁伸出手,将她的小手握住,再一点点的展开她的纤指,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拿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既然你不肯答我,那我就提出最后一个心愿了……”

阮玉长睫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

“你只需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我无家可归,找上你,你要负责收留我……”

这是什么要求?难道他要……

阮玉立即回头。

金玦焱就势亲了亲她的鼻尖:“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虽然无法做到绝对,但我保证,我会用尽一切努力,为你铲除后患!”

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没有继续,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红包。

阮玉眼角一跳,只觉这封红包有点眼熟,再一看,果真,右下角标着“福满多”的印记。

“给你的。”金玦焱将红包放在她手中。

“这是你的……工钱?”

金玦焱很有些羞赧,道:“是,你帮我收着……”

阮玉讶异,从她手里领出了钱还要交还她手里?

“相公赚的钱,不是该交给媳妇吗?以后我的钱你都帮我收着,虽然少了点,但是我会努力的……”

阮玉的眼眶一下子烫起来。